这话一出口,芙蓉园刚刚从石化状态解冻的气氛,又一次被速冻了。
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外星生物的表情看着高自在。
我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七首,整整七首足以名垂青史、让所有文人跪下唱征服的绝世佳作。结果你告诉我们,你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围炉啃口热胡饼”?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一种侮辱!对诗歌的侮辱!对我们智商的侮辱!
“噗通。”
一声闷响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崔信双腿一软,竟然直挺挺地瘫坐到了地里。
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完了。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才华,他的家世,他的骄傲,在刚才那七步之内,被那个男人踩得粉碎,然后还被吐了口唾沫,最后被告知,人家根本没用力。
杀人,还要诛心。
李泰的大脑则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他一会儿觉得高自在是谪仙人降世,一会儿又觉得他是个纯粹的疯子。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行了行了,都别这么看着我。”高自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搞得我压力很大。我再想想哈,灵感这东西,来了挡都挡不住。”
还想?还来?
大哥你还想干啥?把我们所有人的棺材板都钉死吗?
众人心里疯狂呐喊,脸上却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期待。
“嗯,现在都冬天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哈。”高自在自顾自地盘算起来,“那我再做几首关于过年的诗词,烘托一下节日气氛。”
他又拿起一坛新酒,一副不喝就没法说话的架势。
“老规矩,先来个简单的开胃小菜。”
他清了清嗓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和刚才吟诵千古绝句时判若两人。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第一句出来,一股喜庆热闹的劲儿就扑面而来。刚才的萧索、孤高、苍凉,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迎新年的欢快。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诗毕,高自在又灌了一口酒。
芙蓉园里,所有人都傻了。
如果说前面的诗是各种风格的巅峰,那这一首,就是把新年这个主题写绝了。它不是雕琢辞藻,而是用最平实的语言,描绘出了一幅最生动的新年画卷。
“好!好一个‘总把新桃换旧符’!”一个老臣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此句一出,新年诗再无出其右者!”
“高都督……真乃神人也!”
高自在咂了咂嘴,似乎对这首还不算太满意。“再来一首,凑个双。”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
又是一首。
更加生活化,更加细腻。仿佛能看到一个文人在除夕雪夜,守在灯下,为家人书写桃符的温馨场景。
在场的才子佳人们已经麻木了。
他们感觉自己今天不是来参加诗会的,是来参加一场名为“高自在”的神迹发布会。
而他们,就是台下那群负责喊“666”的背景板。
“过完年,就该立春了啊。”高自在的思维非常跳跃,
“春天就得种地。春种的诗,我也一起作了吧,省得以后麻烦。”
众人:“……”
哥,我们求你麻烦一点行吗?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高自在完全没接收到他们求饶的电波,他用一种沉痛的腔调,念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很直白,很简单。
但下一句,让所有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脸色都变了。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这四句诗,二十个字,像二十道天雷,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一股尖锐的、血淋淋的现实,撕开了芙蓉园歌舞升平的华美外衣。
李泰的身体晃了晃。
他身为皇子,当然知道天下并非处处太平,但他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四个字带来的冲击:农夫犹饿死。
园中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惊叹、喜庆,变得沉重无比。
高自在却没停。
“阳气先从土脉知,老农夜起饲牛饥。”
“雨深一尺春耕利,日出三竿晓饷迟。”
这一首,没有上一首那么尖锐,却用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了一个老农辛勤耕作的画面。那种对土地的敬畏,对收成的期盼,活灵活现。
“唉。”高自在叹了口气,把酒坛子放下,“不就是作诗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情。费脑子,还不如打油诗来得痛快。”
他又来了。
众人刚刚沉下去的心,又被他一句话给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高自在重新摆出那个便秘三天的痛苦表情,然后猛地一拍大腿。
“有了!”
他摇头晃脑,用他那独特的、欠揍的腔调喊道:
“北风刮得呼啦啦,”
众人眼皮一跳。
“雪片飘满屋檐下。”
来了来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手揣兜里缩着脖,”
嗯,很有画面感,已经感觉冷了。
“盼着锅贴趁热夹!”
吼完,高自在露出一口白牙,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你们都看看,还是不是打油诗最接地气?最有生活?那什么‘独钓寒江雪’,大冷天的跑江上钓鱼,有病吧?哪有在家吃热锅贴舒服?”
芙蓉园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翰林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
“妙!实在是妙啊!”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满脸问号。
老翰林涨红了脸,唾沫横飞地分析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高都督这是在点拨我们啊!他先以七首惊世之作,展示了诗歌艺术的巅峰,告诉我们何为‘阳春白雪’!然后再以两首新年诗,两首农事诗,将我们的心拉回人间,关注民生疾苦!最后,又用这首看似粗鄙的打油诗,告诉我们一个最朴素的道理——艺术,来源于生活!”
他越说越激动:“‘盼着锅贴趁热夹’,这是何等伟大的心愿!这不正是天下万民最简单、最真实的期盼吗?返璞归真!大巧不工!高都督,您才是真正的大宗师啊!”
一番话说完,全场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没错!高都督用心良苦啊!”
“我等凡夫俗子,险些错怪了高人!”
“‘热胡饼’对‘热锅贴’,前后呼应,结构严谨,此乃神来之笔!”
一时间,芙蓉园里马屁声如潮水般涌来,比刚才夸那七首诗的时候,还要真情实感。
高自在彻底懵了。
我去,这届捧哏的水平这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