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园里的风,忽然停了。
方才还嗡嗡作响的议论声,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块烫金的请柬就那么扔在长桌的油渍和糕点碎屑之间,金光闪闪,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有请柬。
还是最高规格的。
然后他们翻墙进来了。
这个逻辑链条在众人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集体卡壳,cpU直接烧了。
高自在完全不理会这群石化的才子佳人。
他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拿起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油。
嗯,这烧鸡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费酒。
“这位……高都督……”
人群里,一个穿着官服,看起来品级不高的小官,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他刚才离得近,看清了请柬上的字。
“莫非就是新上任的雍州都督,高自在?”
李泰在一旁,木然地点了点头:“没错,正是。”
雍州都督!
这个名号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刚才还满脸不屑的白衣书生,扇子“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方才还掩嘴轻笑的几位小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懊悔和狂热的情绪。
雍州都督啊!京畿之地的最高长官!权势滔天!
而且,他还这么年轻!
一瞬间,整个芙蓉园的风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原来是高都督!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不凡!”
“高都督不拘小节,真乃性情中人!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范!”
“是啊是啊,走正门那是凡夫俗子的做法,翻墙而入,这叫不走寻常路,颇有古之侠客遗风!”
“高都督刚才吃烧鸡的样子,豪迈!洒脱!我辈读书人,就是被太多规矩束缚住了,远不及高都督活得通透!”
高自在听着这些话,差点没把刚吃下去的鸡腿给笑喷出来。
好家伙,这变脸速度。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那些刚才还对他指指点点的小姐们,现在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努力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这帮参加诗会的,有几个是真来吟诗作对的?男的想攀龙附凤,女的想钓个金龟婿。现在自己这个又粗又大的金龟杵在这儿,她们能不激动吗?
高自在心里给她们的演技打了分。嗯,都很专业。
然而,就在这一片阿谀奉承的和谐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群趋炎附势之徒!可笑至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哥站了出来。他面容俊朗,但此刻脸上全是怒火和鄙夷。
“拍他的马屁?我清河崔氏,还不需要向一个山沟里钻出来的泥腿子低头!”
清河崔氏!
这四个字一出,周围又安静了几分。五姓七望之一,天下闻名的顶级门阀。
那崔氏公子根本不看周围的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高自在。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从剑南道那穷山恶水之地爬上来的一个幸进之辈,也配称名士风范?”
他上下打量着高自在身上沾满尘土的衣服,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沐猴而冠!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真不知道魏王殿下为何会与你这等人为伍!”
李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骂高自在就算了,怎么还带上我了?
高自在倒是乐了。
哟呵,来了个刺头。还是个世家子弟。
有意思。
他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问:“嘿,你谁啊?报上名来,小爷我不打无名之鬼。”
“哼!本公子乃清河崔氏嫡子,崔信!”崔信昂着头,骄傲得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哦,崔信啊。”高自在点点头,然后扭头问旁边的李恪。
“恪啊,你认识吗?”
李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高自在摊了摊手:“看,蜀王殿下都不认识你,你算哪根葱?”
“你!”崔信气得浑身发抖,“你这粗鄙武夫!休要在此逞口舌之利!”
他强压下怒火,转向李泰,躬身一礼:“魏王殿下,此等粗人混入芙蓉园,简直是我等读书人的耻辱!”
“今日诗会,还请殿下为我等做主,定下题目,让本公子与他比试一番,也好让他明白,什么是云泥之别!”
李泰的脑子飞速旋转。
这是个好机会啊!让崔信这个愣头青去挫挫高自在的锐气,最好让他当众出丑,看他还怎么嚣张!
想到这里,李泰心里有了主意。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一抚掌:“说得好!今日诗会,正该以诗会友。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出个题目。”
他环顾四周,便开口说道:“那就以‘冬’为题吧。”
冬。
这个题目一出,在场的才子们都开始低头沉思。
这个题目不算偏,但想写出彩却极难。冬天,总带着一股清冷、萧瑟的意味,容易写得愁苦,落了下乘。
崔信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对着高自在冷哼一声,然后便开始踱步,摇头晃脑,一副文思泉涌的样子。
周围的才子佳人们也都进入了状态,有的望月,有的观水,有的闭目构思,整个场面瞬间充满了文化气息。
李恪也站在一旁,看着天上的月亮,若有所思。
只有高自在,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东张西望,在长桌上扫来扫去。
烧鸡吃完了,糕点也腻了,酸梅汤喝得肚子涨。
还缺点什么呢?
哦,对。
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长桌尽头的一个大酒缸上。
那里面装的,是上好的三勒浆美酒。
在所有人都在为了“冬”抓耳挠腮的时候,高自在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拿碗,也没有用勺。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走到了酒缸前,弯下腰,张开双臂,直接把那个半人高的青瓷大酒缸给抱了起来!
“咕咚……咕咚……”
高自在仰起头,对着缸口,直接往嘴里灌。
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打湿了他本就脏兮兮的衣襟。
整个芙蓉园,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崔信刚刚酝酿好的一句诗,直接卡在了喉咙里,憋得他脸都红了。
李泰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李恪默默地扭过了头,决定不看这丢人现眼的一幕。
我爹翻墙是为了爱情。
你翻墙……就是为了来这里当个酒囊饭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