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元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现场拆迁,而他就是那个被钉在原地的钉子户。
高自在搬了把太师椅,就那么大喇喇地坐在院子中央,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端着一杯贺拔元珍藏的雨前龙井。
他一边喝茶,一边对着满院子的工匠指点江山。
“诶诶诶,那个谁,砸墙的那个!对,就是你!用力点!没吃饭吗?把这破墙给我砸穿,我要的是通透感,懂不懂?采光要好!”
“还有那边铺砖的,速度快点!本督等着搬进来办公呢!耽误了本督为国为民,你们担待得起吗?”
工部的官员们在一旁点头哈腰,拿着小本本疯狂记录。
“都督高见!”
“通透感!这个词用得好啊,下官学到了!”
贺拔元站在角落,心在滴血,脸如死灰。他感觉自己不是万年县令,而是万年县最后一个太监。
家,就这么眼睁睁地被阉了。
高自在抿了一口茶,满意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
很好,很有精神。
一个成功的领导,就应该善于发现并利用人才,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比如,他负责动嘴,工匠们负责动手。完美。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对啊。这办公室是有了,装修队也到位了,可干活的人呢?他总不能一个人光杆司令吧?
雍州都督府,听着名头大,可手底下要是没人,那不就是个空壳子?
他可不想事必躬亲,累死累活。他的人生信条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动嘴绝不动手。
必须得找几个耐操的“牛马”过来,帮他分担工作的辛劳,让他能有更多宝贵的时间投入到……嗯,投入到思考大唐未来这种更宏大的事业中去。
想到这里,他冲着一个万年县的官员招了招手。
“你,过来一下。”那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都督有何吩咐?”
“去,把长安和万年这两个县的一些官员的资料,给我拿一份过来。要最详细的那种,祖宗十八代干过什么都给我写上。”高自在吩咐道。
那官员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新官上任三把火,高啊!都督这是要考察下属了!
“下官明白!马上去办!”官员领命而去,效率极高。
不一会儿,几份厚厚的卷宗就送到了高自在手上。
他先拿起了写着“贺拔元”的那一份。
翻开一看,履历平平无奇。
出身一般,科举成绩中等,为官数十年,不好不坏,没立过什么大功,也没犯过什么大错。
最大的优点是听话,最大的缺点是没主见。
鉴定完毕:一个标准的工具人,属于那种你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但绝对不会给你任何惊喜的类型。
高自在撇了撇嘴,把卷宗扔到一边。
这种人,留着看家护院,处理一下鸡毛蒜皮的杂事还行,指望他干大事,那是想多了。
然后,他翻了好几份卷宗,都是大差不差。
最后一份是长安县令,李乾佑。
这个名字,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总觉得在哪听过,非常熟悉。
他翻开卷宗,仔细看了起来。
李乾佑,现年三十九岁,陇西李氏旁支出身,正儿八经的五姓七望之一。
履历可就比贺拔元精彩多了。
当过监察御史,典型的喷子岗位。
最光辉的事迹,是曾经为了保一个叫裴仁轨的将军,在朝堂上跟李世民硬刚,差点被拖出去砍了。
最后虽然把人保下来了,但也把皇帝得罪惨了,直接被一脚踹到长安县来当这个憋屈的县令。
高自在的脑子“嗡”地一下,一段尘封的记忆被激活了。
淦!李乾佑!他不就是那个唐朝着名酷吏……啊不,是名相李昭德他爹吗?!
李昭德,武则天时期干过宰相。
硬刚武则天的猛人,断了武承嗣当太子的梦想,拼命压制着武氏诸王的猛人,武氏的亲王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
武周王朝灭亡的奠基石,李唐皇室得以光复的大恩人。
这简直另外一个翻版的高自在,属于把武则天得罪得死死的,然而武则天也拿他没有办法,还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可惜,阴沟里翻船了,最终被酷吏来俊臣与皇甫文备两个小趴菜诬告谋反,在洛阳被处斩。
啧啧,这个李昭德简直是我高自在的知音啊。
总之这两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乾佑这家伙也不是一般人啊!永徽年间,人家是干到过刑部尚书的!
那是正儿八经的国家级大佬!
虽然仕途坎坷,跟坐过山车一样,乾封二年还混上了桂州都督,然后又因为嘴臭得罪人被免官,但人家硬是活到了七十六岁,寿终正寝。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老哥命硬,而且业务能力超强!
一个能在御史台这种地方当喷子,还能在刑部当尚书的猛人,现在居然在长安县当一个街道办主任?
这他妈不是屈才了吗?
这简直是把一头猛虎关在笼子里,天天让它学猫叫啊!
高自在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
我缺的是什么?是牛马啊!是那种能力强、脾气臭、不懂人情世故、只会埋头干活的顶级牛马!
而眼前这个李乾佑,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完美员工!
正直?好啊!正直的人才不会贪污腐败,省得操心。
脾气臭?更好!脾气臭说明他得罪的人多,没人敢用他,自己捡个漏,简直血赚。
不懂人死活地硬刚?妙啊!这种人最适合去干得罪人的活了,反正黑锅都是他背,自己坐享其成就行。
高自在越想越兴奋。一个李乾佑还不够。
李昭德现在应该还是个年轻人吧?
要是能想办法,把这父子俩都忽悠到自己这雍州都督府来……爹是当过刑部尚书的猛人,儿子是硬刚武则天的猛人中的猛人。
父子俩齐上阵,给他高自在当牛做马。
这画面太美,他简直不敢想。
以后他就可以白天在平康坊听曲,晚上在东市喝酒,衙门里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李家父子。
他只需要在年终总结的时候,签个字就行了。
完美!人生的终极梦想,不就是找两个比自己还能干的人来替自己干活吗?
至于李乾佑这种性格经常得罪人的“格局小”问题,在高自在看来,那根本不是问题。
格局小?格局小才好控制啊!
一个有能力但没政治野心,只会低头干活的下属,去哪里找?
这简直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高自在把卷宗一合,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猥琐的笑容。
他站起身,对着还在卖力记录的官员说道:
“去,帮我给长安县的李县令送份请柬。”
官员连忙应道:“都督,请柬上写什么?”
高自在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你就写,雍州都督高自在,听闻万年县令贺拔元痛失衙署,悲痛欲绝,恐其想不开。特邀长安县令李乾佑前来,共同探讨基层官员心理健康建设问题,并对其同僚进行人道主义关怀。”
“对了,让他顺便把他儿子李昭德也给带上,我看这小伙子很对我胃口。”
“……”
贺拔元:“……”
院子里所有的工匠,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这理由……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