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领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宣阳坊。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反王进京了。
工部的几个官员跟在后面,脸上还带着没褪去的潮红,显然还沉浸在高都督那番“为国为民缩短通勤时间”的慷慨陈词里,一个个都觉得跟着这种深谋远虑的领导,前途一片光明。
一行人停在宣阳坊的十字街口。工部员外郎往前凑了凑,指着四周,面露难色。
“都督,您看……这宣阳坊,确实是好地段。不过,这地方的坊墙之内,基本都盖满了,要么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要么是商铺民居,实在是……没什么空地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也给规划了。
高自在环顾四周,果然,高墙大院,鳞次栉比,连个能搭帐篷的空地都难找。
他“啧”了一声。这群工部的人,办事效率不行啊,连个拆迁队都不配,差评。
他正觉得有点棘手,视线扫过街角,忽然定住了。
那里有一座看起来还算气派的院子,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虽然有点掉漆,但好歹是个正经单位的模样。
大门上挂着个牌匾。高自在眯着眼读了读上面的字:万年县衙。
“那是什么地方?”
工部员外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连忙回答:“回都督,那是万年县的县衙。”
“哦,县衙啊。”高自在点点头,然后迈开步子就往那边走。
“走,过去看看。”工部官员们都愣住了。看什么?那可是万年县衙,正儿八经的朝廷官署,又不是菜市场。
“都督,这……不妥吧?”高自在头也不回。
“有什么不妥的?我,雍州都督,管着整个雍州。万年县是不是雍州的一部分?”
“是……是。”
“那我视察下级单位的工作,不是天经地义吗?”一番歪理说得理直气壮,工部的人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一群人就这么跟在后面,呼啦啦地涌到了万年县衙门口。
县衙里的人早就看到这边的动静了,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男人一看到高自在身上那身扎眼的紫色官袍,腿肚子就是一软,当即躬身行礼。
“下官万年县令贺拔元,拜见高都督!不知都督大驾,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高自在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嗯,长得倒是很符合一个基层公务员的形象,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谄媚和藏不住的疲惫。
高自在背着手,踱进县衙院子里。
“贺拔县令是吧?”
“下官在。”贺拔元点头哈腰,腰都快折了。
“你们这县衙,平时都管点什么事啊?”
贺拔元一愣,没想到大都督下来视察,问的第一个问题这么……接地气。
他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都督,我万年县,主要负责朱雀大街以东所有坊市的户籍、治安、税收、以及……调解民间纠纷等事宜。”
高自在听得直点头。
户籍、治安、税收……听起来还挺重要的。
他刚想夸两句,贺拔元又补充了一句。
“比如昨日,城南李家的羊啃了王家的菜地,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就是下官给调解的。还有前日,西街的张屠户和刘铁匠因为门口的摊位占地问题起了争执,也是下官……”
“行了行了。”高自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淦!搞了半天,不就是个街道办主任加派出所所长吗?
还李家的羊,王家的菜,这都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
长安城就是由两个县组成,被一条朱雀大街分成东西两半。东边是万年县,西边是长安县。
说白了就是两个区。
在这天子脚下,皇城根边,这两个县令,听着是县令,实际上权力小得可怜。
上面有京兆府压着,京兆府上面还有御史台盯着,屁大点事都轮不到他们做主。
纯纯的工具人。
贺拔元看高自在不说话,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话。
“都督……下官……”
“贺拔县令啊。”高自在忽然开口,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是,都督有何吩咐?”
“你们这两个区长……啊不,县令,在这长安城里,想管点什么大事,也是有心无力啊。”高自在说得语重心长。
贺拔元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
知己啊!都督您可算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他正要顺着杆子爬,诉诉苦,就听高自在话锋一转。
“这样吧。”高自在拍了拍贺拔元的肩膀。
“我看你们这县衙,地方也不小。你们自己呢,收拾收拾,腾几间屋子出来,搬到后院去。”
贺拔元脸上的感动瞬间凝固了。
“啊?”
“啊什么啊?”高自在指着这宽敞的前院和正堂。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雍州都督府的衙门了。”
整个院子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贺拔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工部的那几个官员也是面面相觑,都督这操作……太狂野了。
这是明抢啊!
“都督!万万不可啊!”贺拔元终于反应了过来,带着哭腔喊道:“这……这是万年县衙啊!是朝廷的官署,自大唐开国以来就在这儿了,这要是……”
“这要是怎么了?”高自在斜了他一眼。
“你觉得我一个雍州都督,没资格用这个地方?”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高自在步步紧逼。
“是觉得我选的地方不好,还是觉得陛下让我自己看着办的旨意有问题?”
“陛下……让您自己看着办?”贺拔元傻了。
高自在转向工部员外郎。
“你告诉他,陛下是不是这么说的?”那员外郎也是个人精,立刻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对着贺拔元说道
“贺拔县令,陛下确实有旨,高都督选址一事,全权由都督自己定夺。我等工部官吏,就是奉旨前来听候都督差遣的。”
贺拔元彻底蔫了。
皇帝都发话了,他一个七品芝麻官还能说什么?
说了就是抗旨不遵。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高自在可不管他内心的悲伤,直接把这个可怜的县令当成了空气,开始对着身后那群工匠发号施令。
“都听好了啊!本督今天给你们好好规划规划!”
他走到大门口,一指那块写着“万年县衙”的牌匾。
“这个,摘了!换个新的!要大!要亮!要烫金的!上面就写字:雍州都督府衙!”
他又补充道:“对了,在大牌匾下面,再挂个小点的牌子,写上‘万年县衙由此入’,旁边画个箭头,指向后院的方向。”
噗。
旁边一个年轻的工匠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赶紧用手捂住嘴。
贺拔元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高自在完全没理会,继续领着人往里走。
“这正堂,格局太小了!墙,都给我砸了!我要搞个开放式办公区!”
“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拔了!太娘们唧唧了!给我铺上青砖!”
“还有我办公的公房,必须朝北,窗户要大,视野要开阔!本督要随时能看到平康坊的动向,体察民情!”
“行政区块要布置好,既要让人知道我雍州都督府在这里,也要……嗯,顺便让人知道万年县衙也在这里挤着。主次要分明,懂吗?”
工部的官员们连连点头,一边记一边赞叹。
“都督英明!”
“如此布局,实在是巧夺天工!”
贺拔元站在原地,看着这群人热火朝天地规划着怎么抢占自己的地盘,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家,就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