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鸿渐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的不是公文,而是一叠又一叠的探报,每一张都写着大同小异的内容。
“目标人物,王二麻,三十七岁,籍贯蜀州,三代石匠,双手布满老茧,与描述相符。”
“目标人物,李狗蛋,二十四岁,籍贯汉州,水利工,能准确说出本地五条主要河流的疏浚难点,与描述相符。”
“目标人物,孙铁柱……”
杜鸿渐把手里的探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他感觉自己的脑仁在突突直跳,太阳穴的血管鼓胀,一下一下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整整三天了。
高士廉那边以疏通水道的名义,每天往城里送三百人。
而他派出去的探子,用尽了各种办法,盘问、试探、甚至设局套话,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
这些人,全是真的工匠。
真的不能再真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躬身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道:“老爷,您消消气。既然都是真的工匠,那说明高士廉并没有耍花样,这……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杜鸿渐猛地回头,双眼布满血丝。
“你管这叫好事?”
“这说明本督的预感没错!我感觉我就要活不长了啊!”
管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老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太不吉利了。”
“你不懂!”杜鸿渐甩开他的手,在房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高士廉那个老家伙按兵不动,高自在那个死疯批更是从头到尾没露过面。火车站那边风平浪静,城门口这边却天天给我送惊喜。”
“每天三百人,三天就是九百人,快一千人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他到底想干什么!”
杜鸿渐越说越激动,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折磨。
对方的牌一张都没出,他却已经感觉自己快要输光了。
这不叫打仗,这叫凌迟。
一刀,一刀,割掉你的理智,割掉你的判断力,让你在无尽的猜测和恐惧中自己崩溃。
“再这样下去,本督不是被高自在打死的,是活生生被他给吓死的!”
管家看着自家老爷这副模样,也是心惊胆战。
他连忙汇报道:“老爷,您别急。府里的五千府兵,还有赵国公派来的那一百多位百骑司的好手,都已经全部集结完毕了,随时可以动手。”
“五千府兵?百骑司?”
杜鸿渐停下脚步,这几个字让他混乱的脑子找回了一丝清明。
对啊。
他手里有兵。
有五千精锐府兵,还有百骑司。
他怕什么?
“哈哈哈……”杜鸿渐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一开始有些干涩,后来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底气。
“说得对!本督有兵!有的是兵!”
他重新坐回主位,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就算城里这一千人全都是高自在的兵,又如何?五千对一千,优势在我!”
“他高自在一介白身,连个官职都没有,他真敢对我这个朝廷钦命的益州别驾动手吗?”
杜鸿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绸锦囊,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
“来剑南道之前,赵国公,长孙仆射大人,亲手给了我这个。”
管家好奇地探过头去。
“赵国公的锦囊妙计?”
“没错。”杜鸿渐缓缓打开锦囊,抽出里面的纸条,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
“赵国公说,对付高自在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你要做的,就是守好你自己的规矩。”
“我是朝廷命官,是大都督,我代表的是朝廷,是陛下。”
“除非高自在公然扯起大旗造反,把‘谋反’两个字明明白白地戴在自己头上,否则,他就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他敢动我,就是动朝廷,就是打陛下的脸。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杜鸿渐把纸条重新收好,脸上的惊慌和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他觉得自己悟了。
彻底悟了。
高自在所有的花招,所有的阴谋,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不能公开撕破脸。
所以他才要搞什么工匠入城,搞什么暗度陈仓。
因为他不敢明着来!
“哈哈哈,妙啊!赵国公此计,真是太妙了!”
杜鸿渐感觉自己全身的关节都舒展开了。
他之前的恐惧,源于未知。
现在,他看穿了高自在的底牌。
“你不是喜欢玩心理战吗?”
“行,我陪你玩。”
“我就在这里看着,看着你把人一点点送进来。”
“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
“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敢动手!”
“你敢动手,我就敢镇压!到时候,谋反的帽子一扣,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传我命令!”杜鸿渐一拍桌子,气势十足。
“城防营继续放人,每天三百,一个都不能多!”
“但是!给我把人盯死了!他们住在哪,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拉了几泡屎,我全都要知道!”
“另外,让府兵和百骑司的人都打起精神来,只要那群‘工匠’有任何异动,立刻拿下!”
“是!老爷!”管家领命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杜鸿渐一个人。
他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但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来吧,高自在。把你的招数都使出来。”
“本督就在这益州城里,给你摆下了一座天罗地网。就看你这条过江龙,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