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高士廉就醒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感觉自己一晚上都在做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颗棋子,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来推去。
一会儿放在天元,一会儿又挪到边角。
最离谱的是,他这颗棋子还长了腿,自己跑得飞快,生怕耽误了下棋的人。
他坐起身,感觉腰酸背痛。
当牛马当到梦里,也是没谁了。
洗漱完毕,他没有去前厅,而是直接登上了府邸最高的一座望楼。
乌鸦已经等在那里了,站得笔直,活脱脱一根人形立柱。
高士廉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然后自己走到栏杆前,向城门方向望去。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益州城,远处的城墙轮廓若隐现。
一切都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发慌。
“都准备好了?”高士廉问。
“是,国公爷。所有单位各就各位。”乌鸦的回答永远精准,没有一个废字。
高士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坐镇中军、稳如泰山的主帅。
虽然他心里慌得一批。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大亮。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响起,那是城门开启的信号。
高士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来了。
大戏开场了。
只见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股黑压压的人流。
那人流蠕动着,汇聚着,朝着益州城门的方向涌来。
这估摸着有几千人。
高士廉昨天晚上听乌鸦说起这个数字时,还没什么概念。
现在亲眼看到,他才懂得什么叫人山人海。
这哪里是工匠队伍,这分明是哪个村子在搞迁徙。
“杜鸿渐那个老狐狸,看到这阵仗,真的不会直接下令关门放狗吗?”
“他不会。”乌鸦开口。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点评的口吻说:“嗯,人多,反而能形成一种压迫感,让守城的兵丁不敢轻举妄动。此乃虚张声势之计。”
高士廉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天没法聊了。
人流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城门底下。
守城的兵丁们显然也懵了。
他们排成一列,手持长枪,试图维持秩序,但面对数倍于自己的人潮,那点阵势就跟纸糊的差不多。
一个都尉模样的军官,扯着嗓子大喊:“排队!都给老子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要查验路引的!”
然而根本没人听他的。
人群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吵嚷声、叫骂声、工具碰撞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噪音,冲天而起。
高士廉看得手心冒汗。
这剧本不对啊!
说好的化整为零,悄然渗透呢?
这怎么看都像是要直接冲卡的节奏!
“国公爷,”乌鸦再次开口,“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高士廉:“……”
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反正导演是高自在那个疯批,我一个Npc,有什么资格质疑剧本。
城门口的盘查,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成了个笑话。
兵丁们想认真查,可前面的人还没问完,后面的人就挤上来了。
推推搡搡之间,根本没法仔细核对。
最后,那个都尉也放弃了,只能挥着手大喊:“每天只放三百人!今天满了就都回去!明天再来!”
这是杜鸿渐的命令。
每天三百人,分批入城,严格监视。听起来很稳妥。
可现在,这稳妥的计划,在数千人的冲击下,显得那么脆弱。
人群开始按照兵丁的指挥,慢吞吞地放行。
每一个进去的“工匠”,都会被另一队兵丁带走,押送到指定的区域。
一切看起来,正朝着计划的方向发展。
高士廉刚刚松了半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骚包的身影,出现在了城门口。
一个穿着华丽绸缎、走路左摇右晃的年轻人,带着一群狗腿子,大摇大摆地挤开了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杜子腾。
杜鸿渐那个名震益州的败家儿子。
高士廉的血压“蹭”一下就上来了。
淦!
随机事件刷新了!
还是个精英怪!
“这……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高士廉的声音都变调了。
“不是。”乌鸦的回答很干脆。
高士廉的心沉了下去。
完了,芭比q了。
最怕的不是敌人太强,而是自己这边有个神仙都算不到的猪队友……哦不,是猪对手。
杜子腾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蠢货,破坏力有时候比他爹那个老狐狸还大。
只见杜子腾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些“工匠”。
“我说,今天城门口怎么这么臭?搞了半天是你们这群泥腿子进城啊?”
他走到那个都尉面前,用扇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王都尉,辛苦了啊。大早上的就得闻着这股味儿。”
那个王都尉连忙陪笑:“杜公子说笑了,这是职责所在。”
“职责,对,职责。”杜子腾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呢,本公子最近体恤你们城防营的兄弟,决定帮你们创收。”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人群大声宣布:“从今天起,所有进城的工匠,除了要交入城税,还得交一份‘清新税’!”
“你们这群人把城门口都搞臭了,影响了本公子的心情,难道不该赔偿吗?”
“每人,十文钱!交了钱再进去!”
高士廉在望楼上听得目瞪口呆。
清新税?
他现在严重怀疑,高自在那小子是不是偷偷给杜子腾开过脑洞。
人群里一阵骚动。
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工匠”忍不住开口:“公子,我们是官府征调来修水道的,哪有钱交什么税啊……”
“啪!”
杜子腾身边的一个狗腿子,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顶嘴?我们公子说要交,就得交!哪那么多废话!”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高士廉看到,人群中有几个“工匠”的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腰间的工具袋。
那里头,可不是锤子和凿子。
“乌鸦!”高士廉低喝一声。
“国公爷,稍安勿躁。”乌鸦依旧平静,“高长史有令,若遇杜子腾,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
怎么个便宜行事法?
当场把他打一顿吗?
就在高士廉以为马上要上演全武行的时候,一个瘦小的“工匠”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噗通”一声,跪在了杜子腾面前。
“公子!公子开恩啊!”
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我们都是穷苦人,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儿!这次来益州府做工,就是为了挣口饭吃啊!”
“别说十文钱,我们连一文钱都掏不出来了!求公子可怜可怜我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他一边哭,一边“咚咚咚”地磕头,把地面撞得山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所有人都搞懵了。
包括杜子腾。
他看着脚下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个瘦小工匠的表演还在继续。
“公子您行行好,就当是积德了!我们全家给您立长生牌位,天天为您烧香祈福,保佑您长命百岁,多子多福啊!”
这番操作,直接把杜子腾架到了一个下不来的高台上。
他要是再坚持收钱,就成了欺压良善、断人活路的大恶霸。
虽然他本来就是,但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啊。
杜子腾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很享受这种被人跪地哀求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掌控别人生死的神。
“罢了罢了!”他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扇子,“看你这么可怜,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就饶了你们!”
“今天这三百人,‘清新税’,免了!”
“都给本公子滚进去!别在这碍眼!”
说完,他带着一群狗腿子,趾高气扬地走了。
仿佛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城门口,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多谢公子!”
“公子真是活菩萨!”
那群“工匠”们,一个个感恩戴德,对着杜子腾的背影千恩万谢。
高士廉在望楼上,已经彻底石化了。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这……这就解决了?
用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解决了一场可能引发火并的危机?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乌鸦。
“……这也是高自在安排的?”
“是。”乌鸦点头,“高长史说过,对付聪明人要用阴谋,对付蠢人,顺着他的性子来就行。”
“杜公子喜欢被人吹捧,喜欢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我们的人,只是满足了他。”
“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麻烦,还能在他心里,把我们这群‘工匠’的形象,定义为‘一群可怜又好欺负的穷鬼’。”
“这对我们后续的行动,非常有利。”
高士廉缓缓坐回了椅子上。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与一场权谋斗争,而是在看一出荒诞喜剧。
而高自在,就是那个最疯的编剧。
他吐出一口浊气。
算了,不挣扎了。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这首席牛马,爱谁当谁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