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杜府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几个家丁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影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不识抬举的老东西,敢跟公子爷犟嘴。”
“就是,让他去府里问个话是给他脸了,还敢顶嘴,没直接打死算他命大。”
那几人说说笑笑,浑然不把地上那个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勾肩搭背地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都远远地躲开,生怕沾上一点晦气。
很快,长街上只剩下那个被打得蜷缩成一团的米铺老板,还有躲在糖葫芦小贩后面的高自在。
高自在内心疯狂刷屏。
我去,不是吧?就因为我多管闲事,害得这老头被抓进去一顿毒打?
这因果报应来得也太快了点。
他本来想拔腿就走,假装无事发生。自己现在是潜行状态,暴露等于任务失败。
可地上的米铺老板呻吟了一声,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淦!
高自在骂了一句。
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善良!
他确认四周无人注意,才从货架后面溜了出来,快步走到米铺老板身边。
他没有立刻去扶,而是先蹲下,压低了声音。
“老丈,还能动吗?”
米铺老板艰难地睁开一只肿胀的眼睛,看见一张陌生的、平平无奇的脸。
他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别出声。”高自在飞快地说,“我扶你起来,去个没人的地方。”
他架起老板的一条胳膊,半拖半扶,把他弄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又七拐八拐,来到了江边一处偏僻的柳树下。
这里江风习习,四周除了水声和风声,再无其他。
高自在把人放下,让他靠着树干。
“你怎么样?伤到骨头没?”
他正想检查一下对方的伤势,那米铺老板却突然挣扎着,从地上翻过身,对着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这一下把高自在给整不会了。
“哎哎哎,老丈,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他赶紧去扶,可那老板固执地跪在地上,抬起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用尽全身力气说了出来。
“高长史!求求您,救救我等益州百姓吧!”
高自在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大脑,宕机了。
足足三秒钟。
“你认错人了。”高自在立刻收回手,后退一步,恢复了那个穷酸书生的惶恐姿态,
“我不是什么长史,我就是个路过的读书人。”
“不!老朽绝不会认错!”米铺老板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高长史,您这张脸,某是不认得。但是您脸上这东西,某认得!”
高自在心里咯噔一下。
米铺老板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这人皮面具,某当年有幸见过一次!长史您忘了?之前,您就是戴着这种面具,把城西王员外家那个不成器的独子,从青楼里绑出来,吊在城门口示众的!”
高自在的脸,在面具下面,黑了。
“还有前年,李家的公子,也是被一个戴着这种面具的好汉,扒光了衣服扔进江里!”
“还有……”
“停!”高自在终于忍不住了,赶紧叫停。
他感觉自己的老底都要被这老头给掀干净了。
他扶着额头,长叹一声。
“哎呀,我都这么出名了吗?”
完了,人设崩了。
他索性不装了,盘腿在老板面前坐下,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德性。
“行吧,既然被你认出来了。那你说说,我现在冲进去,把那个姓杜的鳖孙给绑出来,吊在城门口示众,成功率有几成?”
米铺老板一听,吓得魂都快飞了。
“不可啊长史!万万不可!”
他连连摆手,“那杜府,外面看着是豪宅,里面就是个军营!家丁护院应该有百人,个个都带着刀!而且……而且他们还有强弩!”
“强弩?”高自在的眉毛挑了一下。
哦豁。
他慢悠悠地从书箱里掏出他的小本本和笔。
米铺老板看着他的动作,一脸茫然。
高自在完全无视对方的表情,自顾自地在纸上写着。
【杜氏私宅,藏有家兵逾百,配备违禁军械‘强弩’,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米铺老板彻底看傻了。
这是什么操作?您老人家不是应该商量怎么救人吗?怎么还现场做起笔记来了?
“长史大人,您这是……”
“收集证据。”高自在言简意赅,“继续说。你被抓进去了,里面的装修风格如何啊?”
“啊?”米铺老板的思维再次短路。
装修?风格?这是什么词?
高自在换了个他能听懂的说法。
“就是里面,金碧辉煌吗?摆设值钱吗?墙上挂的是不是名家字画?地上铺的是不是西域地毯?柱子是不是金子做的?”
米铺老板被他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回过神来。
他一想到刚才在杜府里看到的情景,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那是愤怒,也是恐惧。
“回长史大人的话,那……那已经不是金碧辉煌了,那简直就是一座金山!”
“说具体点。”
“那大堂里的柱子,都是用整根的红木包的!地上铺的,是波斯国进贡的地毯!墙上挂的画,小老儿不识货,但听那些家丁吹嘘,说是前朝吴道子的真迹!还有那吃饭的碗,喝茶的杯子,全都是金的!金的啊!”
老板越说越激动,拳头都攥了起来。
高自在听得双眼放光,手里的笔速飞快。
【续,其内饰之奢靡,骇人听闻。红木为柱,波斯为毯,金碗玉杯,穷奢极欲,疑有通敌之嫌,所耗钱财,当为民脂民膏,其罪当诛!】
写完,他心满意足地把这张纸折好,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书箱的夹层里。
完美。
今天这一趟,真是收获满满。
不仅收集到了杜子腾横行霸道的直接证据,还顺带摸清了杜家老巢的底细。
私人武装,违禁军械,堪比皇宫的奢华。
这三条,哪一条递上去,都够杜鸿渐死个一百回了。
高自在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然后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米铺老板说。
“行了,老丈,你先回家养伤。这事,我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