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扛着米,脚步轻快。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虽然这道光的目的,是想把杜家那座大房子给点了。
但那不重要。
结果正义,就是正义!
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给杜鸿渐写好了墓志铭:生了个好儿子。
正美滋滋地盘算着下一步计划,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还有个尖细的嗓门在嚷嚷。
“公子,您慢点,不就是个穷酸书生么,管他作甚。”
高自在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这都能回头?
他脚步不停,甚至还加快了些许,假装自己只是个路过的普通市民。
“蠢货!”
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道,是杜子腾。
“你哪只眼睛看他穷了?用碎银子买一斗米的穷书生?他那块银子,都够你逛半个月窑子了!给本公子站住!”
高自在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淦!失策了!
光想着装好人,忘了财不露白的道理。
他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善良!
他还没来得及跑,几个狗腿子家丁已经“哗啦”一下散开,把他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那个,就是刚才踹米铺老板的那个。
他对着高自在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这位书生,我家公子有请。”
高自在瞬间戏精附体。
他脸上那点得意的神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惊恐。
他抱着米袋子的手紧了紧,身体微微缩起来,活脱脱一个受惊的鹌鹑。
“几……几位官爷,有何贵干?小生……小生只是个路过的……”
杜子腾摇着他那把骚包的镶金扇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高自在,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玩味。
“路过的?”
杜子腾用扇子点了点高自在肩上的米袋。
“你这书生,倒是有趣。穿着一身破烂,出手却阔绰得很。说吧,哪家的公子哥,出来体验生活?”
高自在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不不不,公子爷您误会了!小生……小生家道中落,这……这是最后的盘缠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身体躬得更低,一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
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体验生活?
我体验你个大头鬼!
老子这是在给你挖坟,你还挺配合,亲自上门送铲子。
“最后的盘缠?”
杜子腾嗤笑一声。
“你这演技不行啊。眼睛里一点悲伤都没有,全是慌张。来,让本公子看看,你那破书箱里,还藏着什么宝贝。”
一个狗腿子上前就要抢高自在背后的书箱。
高自在连忙后退一步,把书箱死死护在怀里。
“不行!公子爷,这里面都是圣贤书,是小生的命根子,万万动不得啊!”
开玩笑。
这里面可是杜子腾的罪证合集。
是送他上路的VIp船票。
怎么能让他看见。
杜子腾见他反应这么大,兴趣更浓了。
“哦?圣贤书?”
他扇子一合,在手心敲了敲。
“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不抢你的书。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
“你刚才,在那米铺门口,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高自在心里一沉。
来了来了。
正题来了。
他连忙辩解:“小生不敢!小生只是见那店家可怜,随手……随手帮衬一把,绝无他意!”
“随手帮衬?”
杜子腾的脸沉了下来。
“你帮衬他,岂不是显得本公子在欺负他?”
高自在:……
我趣。
你本来就是在欺负他啊!
还要点脸吗?
哦,对,你没有。
“小生不敢!小生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公子爷明察!”
高自在的头都快埋到地里去了。
“你让本公子本来很愉悦的心情,变得不那么愉悦了。”
杜子腾围着他绕了一圈。
“你影响了本公子的心情,这是其一。”
“你一个外地人,在本公子管辖的地面上,随便施舍,扰乱了本地的物价平衡,这是其二。”
“你扛着这么大一袋米,在街上走来走去,万一洒了,会弄脏我们益州城的街道,污染环境,这是其三。”
高自在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不去考公真是屈才了。
这罗织罪名的本事,不去大理寺都可惜了。
杜子腾说完,满意地看着高自在煞白的脸。
“所以,你得交罚款。”
“啊?”
高自在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罚……罚款?”
“没错。”
杜子腾理直气壮地点头。
“鉴于你乐善好施,本公子就给你定个新税种。就叫‘行善积德税’吧。你做了好事,总得给官府一个报备,对不对?不然谁都去做好事,这益州的秩序岂不是乱了套?”
高自在彻底无语了。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强行刷新。
这逻辑,简直是无懈可击。
属于是那种,你听完都想给自己两巴掌,问问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说的有那么一丝丝……歪理。
他再次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子。
比刚才那块小了不少。
他今天出门,特地从高士廉那里拿了一大把碎银子,就是为了应付各种情况。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公子爷……小生……小生就剩下这么多了……”
他把银子递过去,脸上全是肉痛和委屈。
杜子腾身边的狗腿子一把抢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交给了杜子腾。
杜子腾满意地收下。
“嗯,孺子可教。看你这么上道,本公子就告诉你一个乖。”
他用扇子拍了拍高自在的肩膀。
“以后在益州城,少管闲事,多交税。懂了吗?”
“懂……懂了……”
高自在点头如捣蒜。
“滚吧。”
杜子腾挥挥手,像打发一只苍蝇。
然后带着一群狗腿子,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高自在站在原地,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那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这才慢慢地直起腰。
脸上的惶恐和卑微瞬间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他从怀里掏出他的小本本和笔。
蹲在地上,以米袋子为桌,奋笔疾书。
【续,杜氏子子腾,光天化日于长街,再创‘行善积德税’,其名之无耻,其行之恶劣,古今罕见。以惩善为名,行劫掠之实,其心可诛,其人当斩!】
写完,他吹了炭迹,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折好,放回书箱夹层。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扛起那袋沉甸甸的米。
这一次,他感觉肩上扛着的,不只是民意和希望了。
还多了一份私人恩怨。
“杜子腾。你很好。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本来只想让你爹丢官。现在,我改主意了。
“不把你们父子俩打包送去乱葬岗,都对不起你今天给我上的这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