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的海洋帝国……”
李世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胸中的火焰刚刚被高自在点燃。
下一秒,就被他那指点江山的狂妄给浇上了一盆名为“警惕”的冰水。
大殿内,高自在激昂的声音还在回响,可李世民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狂热,冷却成了冰冷的审视。
他笑了。
不是激动,不是欣慰,而是一种带着森然寒意的冷笑。
“好一个高自在,好一个日不落帝国。”
李世民缓缓坐回胡凳,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调说道:“朕差点就信了。”
高自在脸上的狂热表情一僵,眨了眨眼,似乎没搞懂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变脸。
“朕给你钱,给你技术,给你人才,你却反手跟朕要半壁江山?”
李世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岭南,江南……高自在,你的胃口,比你描绘的海洋还要大啊。”
“你不是要建舰队,你是要建一个,朕都管不了的国中之国!”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从李世民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面对皇帝雷霆万钧的质问和猜忌,任何一个臣子,恐怕都早已吓得跪地求饶,冷汗直流了。
然而,高自在没有。
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摊了摊手,满脸都写着“我太难了”的委屈。
“陛下,您这就冤枉臣了。”高自在的语气,充满了被误解的无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臣要地方,只是为了造船方便,绝无二心!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但李世民一个字都不信。
跟高自在打了这么久交道,他要是还看不出这家伙“不要脸”的本质,那他这个皇帝也就白当了。
“行了,收起你那套吧。”李世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彻底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朕知道你是在漫天要价,现在,该轮到朕就地还钱了。”
他站起身,踱步到沙盘前,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江南,是大唐的钱袋子,是帝国的粮仓。别说一个船厂,就是一根木头,朕都不会让你随便动。这个念头,你给朕断了。”
“陛下……”高自在还想挣扎一下。
“没得商量。”李世民冷冷地打断他。
高自在立刻闭上了嘴,脸上露出了肉痛的表情,仿佛失去了一个亿。
李世民看着他那副死了老婆一样的表情,心里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至于北方……你是不是还惦记着登州?”
高自在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陛下圣明!登州港直面高句丽,若是能在那里建船厂,北方的威胁……”
“想都别想。”李世民再次无情地拒绝。
“登州水师,是勋国公的心血。朕要是把登州给了你,你们两个,一个‘水上麻辣烫’大厨,一个‘吞金巨兽’饲养员,为了抢地盘,怕不是要把登州城给拆了?朕可不想看这种笑话。”
连续两个最大的念想被掐灭,高自在整个人都蔫了,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小声嘀咕着,“那陛下的‘日不落帝国’,怕是要变成‘日落帝国’了……”
“闭嘴!”李世民呵斥了一句,但嘴角却微微上扬。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先将高自在所有的非分之想全部打死,让他从云端跌落谷底,然后再……给他一根绳子。
一根由皇帝亲手递过去,而且必须由皇帝牢牢攥在手里的绳子。
“朕虽然不能把江南和登州给你,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君主。”
李世民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我大唐疆域辽阔,海岸线漫长,适合建船厂的良港,又不止那几个。”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的东南沿海点了点。
“比如,福州,泉州。这两个地方,港阔水深,商船往来也算频繁,基础不错。朕可以下旨,让你在这两地,择一处建立船厂,如何?”
高自在抬眼看了看,兴致缺缺。
福州泉州是不错,但规模和地理位置,都远不如他最初的目标。
这感觉,就像是本来想吃满汉全席,结果皇帝给你上了一盘拍黄瓜。
李世民看他那副样子,也不生气,笑容反而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当然,朕也知道,这两个地方,入不了你高长史的法眼。”
他话锋一转,手指顺着海岸线,一路向南,最终,重重地点在了那个高自在最初就看中的地方。
“所以,朕再给你一个选择。”
“岭南,广州!”
高自在的呼吸猛地一滞。
李世民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此乃我大唐南大门,通南洋,连西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能在这里建立船厂,你的舰队,便可如你所愿,威压南海。这个选择,你可满意?”
这何止是满意!
这简直就是把满汉全席又给端回来了!
高自在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光芒,他正要躬身谢恩,却看到李世民脸上那抹熟悉的,如同老狐狸一般的笑容。
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李世民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预感。
“不过嘛……”李世民拉长了语调,“广州,朕不能像下圣旨一样,直接‘赐’给你。”
“为何?”高自在脱口而出。
“因为,岭南那地方,山高皇帝远,朕说话,有时候……不太好使啊。”
李世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那里,可是有主人的。”
他看着高自在,一字一句地说道:“冯盎,朕亲封的越国公。朝廷刚刚才给了他大笔的封赏,安抚住了他。而广州城,就是他冯家的根基所在。你说,朕现在一道旨意下去,让他把自己的老巢,拱手让给你这个外来户,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朕是在卸磨杀驴?”
高自在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冯盎。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岭南土皇帝,几代人经营下来,整个岭南地区,只知有冯家,不知有朝廷。
李世民能安抚住他,靠的也是大量的封赏和名义上的尊重。
想从这种地头蛇的嘴里抢食,难度可想而知。
“陛下,您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很简单。”李世民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子不怀好意的阴险。
“你,高自在,是朕的剑南道大都督府长史,把不毛之地变成了天府之国,叫你声‘剑南王’。那是没问题的。”
“他,冯盎,是朕的越国公,坐镇岭南,是那里的‘南天王’。”
李世民走到高自在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充满了“期许”。
“朕,很想看看,当朕的‘剑南王’,遇上了朕的‘南天王’,会碰出什么样的火花。”
“你想要广州船厂?可以。自己去跟冯盎谈。谈成了,那是你的本事,朕给你记头功。谈不成……那也别来找朕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