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青城山脚下。
夜色深沉,烛火不安地跳动。
高自在随手将一张玄影司传来的密报扔进烛火,看着它瞬间蜷曲,化作一缕飞灰。
“好个李二凤,真够狠的,一出手就断我一臂!”
他嗤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提拔梦雪当从五品的司阶,就想挖我墙角?收买人心?”
“本官这个从三品的长史,都还没对他李二凤死心塌地呢!”
话音刚落,一道沉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又在背后非议父皇。”
李恪走了进来,语气平淡,对高自在的狂言早已习以为常。
高自在浑不在意,反而转过头,冲着李恪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癫狂和毫不掩饰的兴奋。
“殿下,你说……咱们送你阿耶一份大礼,怎么样?”
李恪的脚步顿了顿,他太清楚自己这个长史了,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
“什么大礼?”
“一份让他收到之后,会气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还得捏着鼻子认了,甚至得反过来夸咱们干得漂亮的大礼。”
高自在压低了声音,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孩子。
“恪,祭祀的事,筹备得如何了?”
青城山脚下,一座临时搭建的祭坛灯火通明,将周遭的黑暗驱散。
张家堡就藏在这青城山的清幽之地,寻常手段难以触及,贸然强攻,反而会落个惊扰山上道长清修的口实。
所以,才有了眼前这场装模作样的祭祀仪式。
十二名道童身着杏黄道袍,托着青铜祭器,口中念念有词,绕着祭坛缓缓而行。
檀香的烟气混着山间夜雾,让一切都显得庄严肃穆。
高自在站在祭坛下,看着供桌上的三牲,嘴角却勾着一抹毫不相干的冷笑。
李恪大步流星地穿过外围的警戒线,快步走了过来。
“仪式还剩两炷香烧完。”李恪的声音压得很低,甲胄摩擦发出沉闷的轻响。
“不急。”高自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些祭品上,“让他们多拜一会儿,黄泉路上,也好有个念想。”
他转头看向李恪,那股子癫狂的兴奋劲又上来了。
“都堵死了?”
李恪点头,声音沉稳如山。
“安全部门探出来的几条密道,骠骑兵和龙骑兵已经就位。上千山地师,把整个张家堡围得跟铁桶一样。”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就算张家的人都插上翅膀,也休想逃出这张天罗地网。”
“很好。”高自在攥紧拳头,骨节发出一阵轻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望着远处青城山上影影绰绰的堡垒轮廓,那里就是张家不可一世的老巢。
“加快祭祀进程!”他下令道,“待仪式一毕,即刻动手!”
“就拿这张家积攒了百年的基业……”高自在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狠厉,“当咱们送给那位远道而来的皇帝陛下,第一份见面大礼!”
“这群鼠辈,竟敢让私兵扮山匪,差点要了本官的命!”
他恨得咬牙切齿。
“此仇不报,本官跟他姓!”
夜雾深重,将张家堡的碉楼轮廓都啃噬得模糊不清。
高自在缩在一块潮湿的岩壁后,左臂上绑着一面小圆盾,死死护住要害。
这玩意儿是他吃过一次大亏后,专门找工匠营订做的,死沉,但能保命。
他娘的,狗贼张家!
高自在磨了磨后槽牙,后肩的旧伤疤仿佛又被夜风吹得一阵阵发痒。
陷阵营!
好一个陷阵营,竟脱了裤子冒充山匪,在山道上玩伏击,那支差点捅穿他肺叶子的透骨箭,现在还被他当宝贝供着呢!
这笔账,今晚就连本带利,一起算个清楚!
咳咳!
高自在猛地直起身,刻意用手中小圆盾撞了一下岩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吾等乃是伏虎山好汉!”他扯着嗓子,用一种山贼特有的破锣腔高喊,“大当家说了,张老爷若肯借三千石粮,保准秋毫无犯!”
喊声在空谷间来回激荡,久久不散。
好你个张家,让正规军假扮山匪,那本官也让官兵假扮山匪,看谁演得更像!
碉楼上传来铁链拖拽的刺耳哗啦声,火把之下,几个守卫的影子被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夯土墙上。
“哪来的毛贼,也敢狮子大开口?”一个公鸭嗓撕破了夜色,“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来撒野?”
高自在嘿嘿一笑,故意将盾牌斜挎在肩,慢悠悠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在火光下晃了晃。
“识相的就快开门!老子身后这上百号兄弟的刀,可都还热乎着呢!”
“放箭!”
碉楼上暴喝声起。
尖锐的破空声瞬间炸响!
话音未落,高自在已然旋身举盾。
“铛!铛!铛!”
三声沉重的闷响几乎连成一片,三支狼牙箭死死钉入盾面,巨大的力道撞得他手臂剧震,虎口一阵酥麻。
借着盾牌掩护,他踉跄着滚进灌木丛,枯叶与碎石划破手背也浑然不觉。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泥污,对着山道后方,干脆利落地竖起手指。
夜色下的松林里,李恪甚至没用望远镜,手中的旗子便猛地向下一劈!
哗啦!
六块巨大的苫布被同时扯下,露出底下六尊黑沉沉的炮管,炮口森然,直指张家堡那高耸的碉楼。
“开火!”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从躯壳里掀飞出去!
整个山谷都跟着剧烈地一抖。
那道刺目的橘红色曳光,就是死神划破夜幕的镰刀。
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第一发开花弹就恶狠狠地砸进了碉楼的上半截!
轰隆——!
坚固的夯土墙和青石,在这种蛮不讲理的力量面前,脆弱得跟纸糊的一样。
半截碉楼瞬间被火焰和浓烟吞没。
烧得焦黑的断梁,滚烫的碎石,混着残肢断臂,暴雨般倾泻而下。
碉楼上,凄厉的惨叫声甚至没能传出多远,就被爆炸的余音彻底压了下去,只剩下几个被点燃的守卫,变成在火光中疯狂挣扎扭动的人影,随即悄无声息地坠落。
死寂。
上一秒还嚣张跋扈的碉楼,下一秒就成了哑巴。
高自在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抹了抹盾牌上被箭矢撞出的凹痕,嘴角咧开一个痛快至极的弧度。
“这才只是开胃菜。”
他对着山林后方,再次举起了手,五指张开,然后狠狠一握!
“六门炮,给我齐射!”
“把张家这百年的龟壳,给老子一寸一寸地轰成渣!”
高自在从盾牌后面探出脑袋,听着上面传来的惨叫和混乱的咒骂,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满是快意。
“给老子接着轰!”他冲着炮兵阵地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把那扇破门给我轰上天!”
“今夜,老子要让姓张的,把欠下的血债连本带利都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