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妃素白襦裙下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正午骄阳将廊下朱漆烤出焦糊味,却烘不暖那具横陈的担架。
盖着着白布的轮廓在日光里泛着冷硬的灰,腰间若隐若现的玄色绦带,分明是李恪常系的那条嵌玉束腰。
“别担心,王妃,今日无事。”高士廉抚须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藏在眉影里。
蜀王妃盯着高士廉袖角翻卷的线头,那里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极了干涸的血渍。
“殿下他……”蜀王妃喉间发紧,李恪出征时亲手为她簪的梨花银钗,此刻正沉甸甸地坠在鬓边。
“不过是贪杯罢了。”高士廉枯瘦的指节捏得指骨发白,“昨夜陆战一师势如破竹,殿下与高长史在后方观战,一时兴起饮酒作乐,不想醉得人事不省,这才用担架抬了回来。”
“可昨夜分明有战事怎能饮酒作乐?”
“不过是小打小闹!”高士廉突然提高声调,惊飞了梁间栖雀,“大局已定,那些跳梁小丑翻不起风浪。殿下心系将士,见胜券在握才敢放松,谁知酒量不济……”
蜀王妃望着白布边缘渗出的深色水渍,在素白布料上晕开诡异的纹路:“既然如此,为何要用白布遮盖?如此不吉……”
“战场上哪寻得出干净被褥?只能用裹尸布将就一下。”高士廉继续耐心解答。
“虽说春寒已散,正午日头再烈,也抵不过阴凉处的风。盖上些,免得殿下着了凉。”
“当真无事?”她后退半步,撞上廊柱时才惊觉掌心已被冷汗浸透。
“自然无事!”高士廉展眉露出笑意,却未达眼底,“不过是醉倒罢了,毫发无伤。”
“那舅姥爷与诸位将士,又为何身披缟素?”蜀王妃突然指向高士廉和身后亲兵们的服装。
“哦,这事啊!那些叛军,本也是武德年间的大唐儿郎!”高士廉重重一叹。
“虽说误入歧途,到底曾为家国抛洒热血。苏师长下令将士们缟素以祭,本官深以为然,自当以身作则。”
蜀王妃走近担架探了探李恪的鼻息,又闻见了李恪身上的酒气才彻底放心下来。
蜀王妃命人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恪架回寝殿。
她广袖轻扬,领着高士廉款步入外殿,素手亲自碾茶煮水,袅袅茶香中,鎏金茶釜泛起细碎涟漪。
申时三刻,高自在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
酒精似乎仍在血管里游弋,眼前景物都笼着层薄雾。
他强撑着坐直身子——若此刻再接着睡,今夜怕是要睁着眼睛数羊了。
苏烈尚未传来战损明细,抚恤章程便如断线风筝悬在半空。
往常总在书房伏案的高士廉,此刻也不见踪影。
高自在望着漏壶里缓缓下沉的浮箭,苦笑一声。
昨夜这个通宵都在围剿世家私兵,那李二陛下会有加班费这个概念?
他往软垫上一躺,忽觉这满室华贵都成了枷锁:罢了,且偷这半日浮生吧。
高自在换了身月白襕衫,腰间随意挂着枚羊脂玉佩,踏着碎金般的夕照往朱雀大街去了。
美食街蒸腾的烟火气裹着烤羊排的焦香扑面而来,闻着倒是挺香的,但似乎喝酒喝太多也没什么胃口。
高自在随便找了个小摊要了小米粥。
喝完粥当垫垫肚子,他摇着折扇晃进天上人间。
雕梁画栋间丝竹声起,新到的西域舞姬正踏着铃鼓节奏旋身起舞,纱丽翻飞处露出腰间金铃,琥珀色眼眸流转着异国风情。
老鸨扭着腰肢款步上前,脸上堆满谄媚笑意:“哎呦,高大人可算来了!”
这可是掌控着整座销金窟的东家,她连眼角的皱纹都笑得舒展了几分。
“二楼寻个视野好的雅座,要能看清舞池。”高自在折扇轻点袖口,目光扫过一楼中央铺满波斯地毯的舞池,“本公子倒要瞧瞧,新来的西域舞姬有多大本事。”
老鸨忙不迭应下:“妥嘞!再给您备上坛剑南春,那可是新酿的头茬酒!”
“不必了。”高自在指尖微顿,宿醉的头痛还未消,剑南春的辛辣仿佛又涌上喉头。
“换成西凤酒也成?这西凤酒也算是难得的佳酿。”老鸨试探着换了提议。
“冰啤。”高自在挑眉。
软榻上,高自在斜倚着织锦靠枕,檀香混着胭脂香萦绕鼻尖。
他轻叩檀木几案,听着楼下传来的羯鼓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比起案牍劳形,提前下班倒更合心意。
忽然,他起身唤来老鸨:“梦雪姑娘今日可有空?”话音未落,老鸨已心领神会。
这梦雪姑娘是益州出了名的头牌清倌人,多少世家公子掷千金只求一面,却连她的绣鞋边都摸不着。
“正巧今日无人邀约,这会儿怕是在梳妆呢。”老鸨赔着笑,“我这就带您上去?”
高自在整了整衣摆,折扇轻敲掌心。
他是谁?这天上人间都是他的产业,东家想见头牌,谁敢置喙半句?
踏着雕花楼梯拾级而上,衣袂带起的风,卷着廊下悬挂的铜铃,叮咚声响,恍若醉梦一场。
雕花木门吱呀轻响,高自在尚未踏入梦雪的绣阁,便有清雅的墨香混着茉莉芬芳扑面而来。
屋内纱幔低垂,青玉香炉中青烟袅袅,榻上的女子正低头拨弄七弦琴,葱指轻挑间,曲调潺潺流出,如清泉石上,叮咚悦耳。
“高公子大驾光临,让这陋室蓬荜生辉。”梦雪抬眸轻笑,眉眼间尽是温柔,起身盈盈一礼,襦裙上绣着的并蒂莲也跟着轻颤。
她莲步轻移,皓腕微抬,亲自上前将高自在扶上软榻。
指尖触及他月白襕衫下温热的肌理时,梦雪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腮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绯红。
高自在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顺势握住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稍一用力,便将梦雪姑娘揽入怀中。
淡淡的茉莉香混着她发间的檀香萦绕鼻尖,柔软的身躯贴着他的胸膛,他能清晰感受到怀中女子剧烈的心跳,如同受惊的小鹿。
梦雪轻咬贝齿娇嗔一声,却也并未推开高自在。
暮色透过窗棂洒在她泛着水光的杏眼,晕染出几分迷离。
她忽然仰起脖颈,颊边胭脂与晚霞相映,本该天真的面容上竟浮起不属于这年岁的妩媚,樱唇微启时吐气如兰:“大人,今日要了奴家吧。”
话音未落,她便主动环住他的脖颈,绣着并蒂莲的广袖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高自在望着怀中主动的佳人,眸色瞬间变得幽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