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道两卧龙凤雏早已耗尽最后一丝精力。
高自在躺在沾满草屑的营帐口,歪斜的幞头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半阖不阖;
李恪的软甲还未卸下,就着满地狼藉的酒壶,直接枕着马鞍沉沉睡去。
苏烈在战场中中来回寻觅。
身旁高士廉的银须在阳光里若隐若现,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抬手遥指:“苏将军,那片树林处。”
拨开带露的枝桠,一顶深墨绿色营帐如巨兽蛰伏林间,若不是帐角微微颤动的流苏,几乎要与周遭草木融为一体。
“别驾大人!”苏烈抱拳行礼,手里拿着的木牌还带着战场的余温。
檀木在阳光下泛着暗红,正面怒目圆睁的虎头仿佛要扑出,背面“陷阵”二字以铁画银钩的楷书镌刻,每个笔画都似浸着血痕。
高士廉枯瘦的手指抚过牌面,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数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翻涌——太上皇起兵时,那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精锐,竟在贞观年间重现剑南道。
“原来如此...”老人喉间溢出叹息,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木牌棱角。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这些孩子,终究把命刻进了这几个字里。”他望着远处薄雾笼罩的战场,白发在晨风中凌乱,“都是我大唐的好儿郎啊,可惜,可惜了...”
苏烈与高士廉踩着沾满夜露的碎石走近营帐。
只见两具身直接躺在营帐门前——李恪的玄色披风半掩着脸,炸鸡鸡骨头随意丢在身旁。
高自在更显狼狈,幞头不知何时掉了,散乱的发丝黏着草屑,酒壶还攥在指间,酒水顺着指缝落在衣摆上。
“苏师长请在一旁候着。”高士廉抬手按住欲上前的苏烈,枯瘦的手指指向营帐外东倒西歪的酒坛,“殿下和长史的起床气,可比昨夜的子弹还厉害三分。去年秋猎,有个侍卫误触鼾声,差点被当成刺客给乱枪打成马蜂窝。”
老人抚着银须轻笑,眼角皱纹里都藏着岁月沉淀的狡黠,“我等让随从以担架抬回府邸即可。”
日悬中天。
高士廉望着身后担架中中醉得人事不省的李恪,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挥了挥手,示意随从先将同样醉醺醺的高自在送回府中,自己则带着一队人,抬着蜀王,顶着烈日,朝着蜀王府匆匆而去。
蜀王府门前,铜钉大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王府家丁远远瞧见一队身披缟素的人马踏着明晃晃的日光走来,那惨白的颜色在强光下愈发刺目,心头猛地一沉,不祥之感瞬间漫上心头。
家丁连滚带爬地向内院奔去,边跑边喊:“王妃!大事不好啦!殿下,殿下他……”尖锐的呼喊声撕破了王府正午的静谧,惊飞了檐下休憩的鸟儿。
消息如涟漪般迅速扩散,穿过九曲回廊,掠过雕花窗棂,在家丁丫鬟急促的脚步声与惊慌的私语声中,终于传进了蜀王妃贴身侍女的耳中。
此刻的蜀王妃正斜倚在凉爽的内室榻上,脸颊泛着淡淡红晕,眸光如水。
她手中捧着一卷名为《家政妇之后妈的爱》的书卷,看得入神,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轻声呢喃:“这高长史当真妙人,虽未亲历婚娶之事,却能将闺中之事描绘得这般细腻动人……本宫越来越喜欢看那连环画了,若是高长史拖更,让本宫如何是好?”
“王妃!大事不好了!”侍女面色煞白,跌跌撞撞冲进内室,连行礼都顾不上。
蜀王妃一惊,慌乱中将书卷藏进被褥之下,急忙起身整理衣衫,强作镇定道:“慌什么,天还塌不下来。”
侍女胸脯剧烈起伏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王妃,外头...外头来了一队披麻戴孝的人,抬着……”
“快给本宫更衣。”
蜀王妃话音刚落,殿外此起彼伏的哭嚎。
她心头猛地一颤,指尖死死抠住榻边的鎏金扶手,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本宫那套素衣取来——要最快。”
侍女连滚带爬冲向衣柜,锦缎摩擦声中,蜀王妃已踉跄着走到玻璃镜前。她望着镜中自己散乱的鬓发,颤抖着抓起象牙梳,齿间却绞住一缕青丝,生生扯得眼眶发红。
当素衣落在肩头时,她忽然死死攥住衣领,压低声音道:“你再去益州人民医院,找孙院长配置鸩酒...”
待她奔至王府前厅,正见高士廉浑身缟素立在阶前,额间还系着白麻,神色凝重得仿佛覆着层寒霜。
高士廉那是等得花都快谢了,连抽了两根烟嗓子那是又干又哑,见到蜀王妃一行人急冲冲赶来忙说道:“王妃啊,这府里的下人可真当不合格啊,一见到老夫赶来人影都不见了,赶紧沏茶,老夫这嗓子快冒烟了。”
“高……舅姥爷。这是?”蜀王妃忙问高士廉发生了什么事。
未等高士廉答话,蜀王妃便望向高士廉身后,只见放在地上的李恪躺在担架上,盖着白布只露出脑袋。
李恪面色如纸,往日英气的眉眼此刻毫无生气。
一声凄厉的郎君...撕裂寂静,蜀王妃面色骤然惨白如纸,纤弱身躯如折翼蝴蝶般直直瘫软在地。
高士廉望着昏厥的蜀王妃,花白胡须微微颤动,急声叱道:都愣着作甚!速速取桶凉水来,以水激面方可见效!
侍从们面面相觑,迟疑着欲言又止,却被他一声暴喝打断:休要多言!王妃既唤我舅姥爷,自当以长辈之责行事!
话音未落,一旁侍女忽想起剑南道流传的秘闻——当地皆知,得罪蜀王可求高长史周旋,冒犯高自在能请高士廉说情,唯独到了高士廉面前,纵使李恪和高自在联手求情亦无济于事。
更何况,高士廉作为皇后娘娘的亲舅舅。
片刻间,一桶凉水兜头浇下。
蜀王妃猛然呛咳,湿透的鬓发贴在苍白脸颊,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裙裾,终于缓缓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哎,现在的年轻人呦,这什么心理素质,不像老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说着,高士廉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但见自家晚辈醒来,也不好再抽便又把烟塞回了烟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