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瘦高个子扛着穆凌尘,已沿着一条鲜为人知的小径重返青石镇。虽是夜深,镇上的喧嚣仍未尽散,远处依稀还能听见庙会的余音。
他显得格外谨慎,专挑阴暗的巷弄穿行,不时突然驻足,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在绕过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角时,他甚至故意将一块碎瓦踢落,借着清脆的响声判断是否有人跟踪。
确认安全后,他最终停在一处看似寻常的宅院后门。门板漆色斑驳,与周围民居别无二致。他有节奏地轻叩门扉,三长两短,暗合某种约定。门应声开启一道缝隙,他敏捷地侧身而入,随即门又悄无声息地合拢。
门内景象与外界判若两地。回廊九曲,灯火通明,精致的宫灯在檐下摇曳,映照出雕梁画栋。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脂粉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靡靡之音。这里正是软香阁最为隐秘的侧院,寻常客人根本无缘得见。
瘦高个子将穆凌尘安置在一间陈设雅致的房间内。房中铺设着柔软的波斯地毯,紫檀木的桌椅雕工精细,连窗棂都镂刻着繁复的花纹,唯独那扇厚重的木门暗藏玄机——内侧竟嵌着两道精铁门栓。
他将穆凌尘小心放置在铺着锦缎的贵妃榻上,见少年眼睫微颤,似是睡穴将解,又取来一截牛筋绳,将他的双手在身后缚住,打了个不易挣脱的水手结。
仔细检查过绳索的松紧,又确认窗外是丈许高的围墙后,他这才满意地退出房间。沉重的木门合拢时发出一声轻响,一道机关暗锁已悄然落下。
室内重归寂静。
待脚步声远去,穆凌尘缓缓睁开双眸。那双清明冷静的眸子里不见半分迷蒙,只余一片冰封湖面般的平静。他微微活动手腕,感受着绳索的束缚力度,同时将神识如蛛网般悄然铺开——穿过厚重的墙壁,掠过曲折的回廊,将这个秘密院落的结构细细探查。
小花,他的神识传音平静无波,我已入软香阁,被单独囚禁在一处隐蔽院落。此处守卫森严,暗合奇门遁甲之局。
传音送出之际,李莲花身形如电,在青石镇连绵的屋脊上疾驰。虽因布置任务耽搁了盏茶功夫,但他与穆凌尘神识相系,此刻正清晰地感知到那道熟悉的清冷气息就在不远处——就在那座灯火辉煌的软香阁深处。
夜风扑面,带着初春特有的凛冽,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灼热。一想到凌尘此刻正被囚禁在那等污秽之地,他胸中便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焦躁。
内力在经脉中奔涌不息,足尖在黛瓦上轻点,青衫在月色下化作一道淡影,掠过沉睡的街巷,直扑宅院而去。
就在他距离软香阁高墙不足五十步时,识海中忽然漾开一圈涟漪。那道熟悉的清冷意念如寒泉淌过心间,瞬间抚平了他翻涌的心绪:“方才来了两人查看,已离去。现下房中唯我一人。”
是穆凌尘!
李莲花眸光一凛,几乎不假思索地回应:我已在墙外,即刻便来。他足下发力,身形如鹞子般腾空,眼看就要越过那道高墙。
且慢。穆凌尘的意念如一缕清风,恰到好处地拂过他躁动的心神,此间蹊跷,不可贸进。你且先探明阁中是否还囚着其他孩童,再观其守卫布置。
这冷静从容的语调,让李莲花骤然清醒。是了,凌尘虽身陷囹圄,却始终保持着超然的洞察力。他生生止住去势,身形在空中轻旋,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回暗处。
明白!李莲花闭目凝神,将神识缓缓铺开,你且忍耐片刻,待我查清虚实。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如一道青烟掠过院墙,悄无声息地潜入软香阁的后园。这里与前院的笙歌鼎沸判若两地,唯有几盏孤灯在廊下摇曳,投下幢幢黑影。
李莲花屏息凝神,将内力催至极致。耳廓微动,风中传来护院巡逻的脚步声,隐约还有女子低低的啜泣。他眉头微蹙,循声潜行至一处偏僻院落,但见两个粗使婆子正提着食盒走进一间上锁的厢房。
吃吧吃吧,别整天哭哭啼啼的。婆子粗声粗气地说着,能来这软香阁是你们的福气。
李莲花指尖轻弹,一缕指风悄无声息地掀开窗纸一角。但见房中蜷缩着四五个少女,最大的不过及笄之年,最小的看上去才十二三岁。个个形容憔悴,眼中含泪。
他心下一沉,果然不止凌尘一人被困于此。
正要继续探查,忽见廊下转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正朝穆凌尘所在的方向走去。李莲花眸光一凛,立即传音示警:有人往你那边去了。
无妨。穆凌尘的回应依旧平静。“你且安心。”
李莲花藏在假山后,目送那一行人走进院落。只见管事上前叩门,语气竟带着几分客气:小公子,奴婢奉老板之命,特来伺候您沐浴。
门扉吱呀开启,露出穆凌尘清冷的身影。月光洒在他精致的侧脸上,那双眸子如寒星般清亮,哪里有半分受制于人的惶恐?
带路。少年嗓音清越,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管事不敢怠慢,忙躬身引路。两个小厮想要上前搀扶,却被穆凌尘一个眼神制止。他步履从容地走在众人之间,仿佛不是被押解的囚徒,而是巡视领地的君王。
李莲花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幕,唇角不觉微扬。这就是他的凌尘,即便身处逆境,依然保持着与生俱来的风骨。
他悄无声息地跟上那一行人,目送穆凌尘被带入一间雾气氤氲的浴房。两个小厮守在门外,管事则立在屏风外等候。
小公子若有需要,尽管吩咐。管事的语气格外恭敬。
屏风后传来衣物的窸窣声,接着是水声轻响。穆凌尘清冷的嗓音隔着水雾传来:不必伺候,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