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普渡寺悠远的钟声穿透薄雾,唤醒了沉睡的山林。客房内,穆凌尘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方才缓缓睁开。
眸中初醒时的迷蒙水光迅速褪去,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明澈。他下意识地侧身,伸手探向身旁的位置,触手一片微凉,李莲花并不在榻上。
穆凌尘撑坐起身,丝被自肩头滑落,露出妥帖穿在身上的洁白里衣,衣襟交叠严谨,掩去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周身清爽,显然已被细致地清理过,连里衣的系带都规整地打着结,只需披上外衫便可出门。
想到那人趁自己一时晃神做的这些,穆凌尘耳根微热,清冷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赧然,心底却不受控制地泛起暖意。
他起身的动作流畅自然,昨夜种种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不适。穿戴整齐后,那身素雅的白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竹,气质清逸出尘。走到桌边,执起温热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
茶水温度正好,应是刚沏好不久。他端着茶杯,静静坐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逐渐明亮的庭院,耐心等待着那个不知又跑去何处的人回来。晨光透过窗棂,在他完美的侧颜上投下淡淡光晕,平静中自有一番岁月安好的韵味。
而此时,无了大师的禅房内,茶香袅袅。李莲花正姿态闲适地坐在老友对面,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呷了一口,目光扫过窗外那片苍翠的竹林,语气带着几分由衷的赞赏:“老和尚,你这普渡寺,别的暂且不说,这片竹林确是极好,清幽安静,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无了大师呵呵一笑,目光慈和地在他脸上转了转,关切地问道:“李施主喜欢便好。怎的没见到穆施主一同前来?可是昨夜……歇息得晚了?”他话语间带着长辈般的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显然注意到了他们昨夜归来甚晚。
李莲花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故作镇定地瞪了无了大师一眼,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试图掩饰那一点点不自在:“咳!你这老和尚,年纪大了不早些安寝,夜里不睡觉,满寺院转悠什么呢?当心着了风寒。”
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放下茶杯,神色稍正,说道:“你这里虽好,我们也不能久留了。今天来,就是跟你道个别,下午我们便出发离开。你也不用远送,咱们之间,不 兴 那些虚礼。”
无了大师看着他这明显带着点“溜之大吉”意味的姿态,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直指核心:“李施主?老衲方才似乎并未说什么吧?你这般急着要走,倒像是……在躲着什么?”
李莲花立刻摆手,脸上堆起无辜的笑容,辩解道:“哪里哪里!老和尚你可别冤枉我。实在是正事要紧,行程都已定下,不好再多耽误。哪里就是跑了呢?”他这话说得义正辞严,眼神却微微闪烁。
无了大师深知他性子,也不点破,只是喟叹一声,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追忆与关怀,语气变得有些郑重:“行,都随你。李施主,你和穆施主……嗯,确是缘分匪浅。只是……那四顾门,你当真就彻底放下了?还有昔日那些曾与你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友人,那些……至亲之人,难道就……”
“老和尚慎言。”李莲花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淡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那些都是李相夷的过往,辉煌也好,遗憾也罢,都早已与我李莲花无关了。”
他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无了大师,里面没有怨怼,没有留恋,只有一片勘破后的云淡风轻,“大师无需再劝,我更无半分思念。人活一世,各有缘法,强求不得,亦无需强求。”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更加坚定,带着一种找到了真正归宿的安然:“如今,我已有了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也有了唯一的、值得我倾尽所有去守护的归宿。其他种种,皆如过眼云烟,不需再挂怀于心。”
无了大师看着他眼中那份彻底的释然与坚定,知道他心意已决,且确实是找到了内心的安宁,便不再多言。他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语气恢复了平和:“阿弥陀佛,是老衲执着了,失了分寸。李施主既已寻得心中之道,老衲唯有祝福。”
李莲花神色也松弛下来,重新端起茶杯,将杯中残茶饮尽,站起身,洒脱地一拱手:“无妨。那咱们就此别过,大师保重。”
离开无了大师的禅房,李莲花并未直接回客房,而是请一位路过的小沙弥带他先去了一趟寺院的厨房。不多时,他端着一个食盒回到了客房。
推门进去,便见穆凌尘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手中茶杯已空,正望着窗外发呆。晨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清冷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柔美。
李莲花心头一软,放轻脚步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素点心和两碗熬得糯软的清粥。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李莲花将一碗粥和一碟点心推到穆凌尘面前,语气带着点献宝似的殷勤。
穆凌尘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隐隐带着一丝秋后算账的意味:“是谁昨晚信誓旦旦地说,我早已辟谷,无需沾染这些凡俗五谷,吃饭纯属浪费的?” 昨夜情动之时,李莲花确实以此为由,阻止了他想暂停去用些斋饭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