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功夫无颜带着笛飞声和方多病来到莲花楼所在地,那座熟悉的、带着小轮子的二层木楼便出现在眼前。它静静地矗立在林间空地上,沐浴在正午有些刺眼的阳光下,门窗紧闭,与往日并无不同。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感,却无声无息地笼罩在楼身周围。
方多病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顾不上礼节,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推开了莲花楼那扇并未上锁的木门。
“吱呀——”
门开了,楼内的景象映入眼帘。一切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桌椅摆放整齐,茶具干干净净,书架上的书册并无翻动痕迹,甚至连空气中,都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李莲花身上的药草清香和穆凌尘杯中清茶的冷冽余韵。
没有匆忙离去的凌乱,一切井然有序,就仿佛主人只是临时出门散步,随时都会回来。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影。
“汪汪!汪汪汪!”
几声略显焦躁的犬吠打破了楼内的寂静。方多病这才注意到,被关在门后小窝里的狐狸精。它急切地用爪子扒拉着栅栏,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方多病,尾巴用力摇晃着。
方多病心中一酸,连忙走过去打开栅栏,将狐狸精放了出来,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有些发涩:“狐狸精……他们走了?就他们两个自己走的?没把你带上?” 他抱着万一的期望,问道,“你能找到他们吗?带我们去找他们,好不好?”
狐狸精伸出舌头舔了舔方多病的手,喉咙里发出两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无助。它并没有像往常追踪气味那样兴奋地向外冲,只是安静地趴在方多病的脚边,脑袋搁在爪子上,一双狗眼湿漉漉的,仿佛也知道自己被留下了。
看到狐狸精这般反应,方多病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彻底明白过来——李莲花和穆凌尘,是真的走了。而且连狐狸精都无法追踪到。他们心意已决,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就在这时,笛飞声也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锋,一寸寸扫过楼内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有像方多病那样沉浸在失落中,而是径直走向了靠墙摆放的衣柜。
“唰啦——”
衣柜门被猛地拉开。里面挂着几件衣衫的位置,其他却是空空如也!
笛飞声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他“砰”地一声重重摔上柜门,巨大的声响吓得狐狸精一个激灵,方多病也回过神来。
‘好,很好!’笛飞声胸中怒火翻腾,‘衣服都带走了,这是早就计划好了要溜!什么狗屁绝笔信,什么沉疴难起剑断人亡,全是放屁!李相夷,你竟敢又一次戏耍于我!’ 他几乎能想象出李莲花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着穆凌尘得意洋洋吐槽“笛飞声要比武关我李莲花什么事”的无赖模样。
他强压着拆了这莲花楼的冲动,走到桌边,重重坐下。目光扫过桌面,忽然定格在一本看起来颇为寻常、以牛皮纸做封面的线装册子上。这册子摆放的位置并不隐蔽,就那样随意地放在桌角,仿佛主人只是临时起身,很快就会回来继续翻阅。
笛飞声心中一动,伸手将那册子拿了过来,随意地翻开了几页。只看了一眼,他周身那狂暴的怒气便是一滞,随即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抬眸,看向还蹲在地上与狐狸精相顾无言的方多病,语气听不出喜怒:“喂,小子。李莲花给你留下的,你过来看看吧。”
方多病茫然抬头:“给我留的?”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从笛飞声手中接过那本册子。
入手微沉,纸质粗糙,正是李莲花平日里用来做菜时参考用的菜谱册子。他疑惑地翻开,只见里面并非潦草的菜品做法或随笔,而是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绘就的人形图谱!
那些人形或持剑直刺,或飞身回旋,姿态灵动,剑意凛然,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小字,详细阐述了运劲法门、招式变化乃至心法要诀。
这剑法……这图谱……
方多病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他难以置信地快速翻动着册页,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激动!
“这……这是……”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是他相夷太剑的剑招!完整的剑招图谱和心法注解!他……他把他毕生最得意的剑法……给我了?”
笛飞声看着方多病那副又惊又喜、又带着点傻气的模样,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惯常的嘲讽:“你不是他徒弟吗?他不传给你,难不成传给我?”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再次扫过这空空如也的莲花楼,心中那口郁气似乎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却又再次扑空的憋闷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释然。
至少,那家伙活得很好,而且看样子,是跟他那个神秘莫测的穆凌尘一起,去过他们想要的逍遥日子了。
“你好好练吧。”笛飞声丢下这句话,转身朝门外走去,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硬,“他这人,看似洒脱,实则最是念旧牵挂。这江湖,他放不下,也舍不掉。既然留下了剑谱,便是认了你这个徒弟。他不会走太久的,过段时日,腻了那闲云野鹤的日子,自然会回来。”
话音未落,他黑色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只余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方 多 病 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离开,也没有去关那扇门。他紧紧抱着那本还带着淡淡墨香的剑谱,缓缓跌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巨大的喜悦过后,一股更深沉、更尖锐的羞愧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