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投入到醉仙居的命案中。尸体被移放至酒楼后院僻静的柴房,盖着白布。他大步流星踏入,带起的风卷起一丝尘埃。看也不看躬身行礼的弟子,他径直走到尸体旁,动作利落地掀开白布。
一个穿着灰布长衫、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暴露在眼前。面色青紫,双眼圆睁,残留着极度的惊恐。颈部有明显的紫黑色淤痕,形状扭曲,像是被重物反复击打或拖拽所致。胸口衣衫被撕开,心脏被粗暴地剜走,留下一个边缘参差不齐、血肉模糊的空洞,周围皮肉呈现出死寂的灰败色。
李相夷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尸体每一个细节——颈部的伤痕形态、胸口的创口边缘、指甲缝里的木屑、衣襟上沾染的油腻和灰尘……他强迫自己的大脑高速运转,过滤掉所有无关的情绪,只剩下冰冷的线索和逻辑推演。王贵,账房先生,昨夜打烊后未归,后院有争执声,与不明身份的黑斗篷人短暂接触……仇杀?劫财?情杀?还是单纯的意外冲突升级?
他需要这个案子,需要这具冰冷的尸体和复杂的谜题来填满他几乎要被思念和等待掏空的大脑。每一个疑点,每一个可能的动机,都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暂时将那个玄色的身影挤到角落。
“仔细勘察后院每一寸地面,尤其是争执声传来的区域,寻找脚印、打斗痕迹、遗落物品。查清王贵近期的往来账目、人际关系,有无债务纠纷或私仇。昨夜所有当值伙计,分开问话,事无巨细,重新记录口供。”李相夷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他蹲下身,戴上弟子递来的薄皮手套,亲自检查尸体颈部的伤痕和胸口的创面,指尖感受着皮肉的僵硬程度和创口的撕裂感,试图在脑海中还原凶器类型和行凶过程。
就在这时,那个清越温和、带着关切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相夷?”
乔婉娩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现场。她一身素雅月白衣裙,清丽的面容上带着化不开的忧虑,目光落在李相夷专注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上。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紧绷感,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自他从探查一个案件消失了十来天归来后,他变得同以前完全不同了,乔婉娩能感受到他在努力的想要接近自己,想要像以前一样同自己讲话、练剑,但都没有成功。
往昔闲谈的画面浮现在她脑海,李相夷都会捡着她爱听的给她说,逗她开心。
可如今他们像往常一般闲聊,李相夷都不经意的提及同友人一起游览群山和偶尔的打斗场景,每每说到某处他都不自觉地露出傻笑——那笑意里却并非因她在侧而流露;
两人练剑时,他时而剑势如电、招式奇诡,锋芒间尽是少年意气,时而又漫不经心收剑,仿佛兴致突然被什么牵走了一般。如今回想起来,那时他的心,或许早已飘向了别处。
这阵子他又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门派事务和一桩接一桩的案件中,仿佛在用无尽的忙碌来填满某种巨大的空洞。
那空洞里,似乎有一个人影扎根,让她感到一种无力的疏离。她试图靠近,试图分担,得到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沉默和回避。
此刻,看到他亲自验看如此惨状的尸体,乔婉娩心中的担忧更甚。她走到他身边,声音放得轻柔:“相夷,你脸色很不好。这案子交给石院主他们详查便是,你何须事事亲力亲为?你已经…”
李相夷验看尸体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烦躁地打断她。他缓缓摘下手套,直起身,目光依旧落在尸体上,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清晰地划出了距离:“婉娩。”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力量,才继续道:“我没事。此案发生在四顾门眼皮底下,性质恶劣,我亲自过问是门主的职责。这里……污秽血腥,你不该来。回去吧。” 他没有看她,语气里没有厌烦的暴戾,只有一种深深的倦怠和不容置喙的疏离。
那声“婉娩”和后面平静却冰冷的话语,比直接的呵斥更让乔婉娩感到心凉。她看着李相夷挺直却透着孤绝的背影,看着他刻意避开的目光,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默默地、带着一丝狼狈,转身离开了柴房。那素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李相夷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挺直。他闭了闭眼,将心底那丝复杂的情绪强行压下,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眼前的尸体和线索。他需要破案,需要忙碌,需要……忘记。
然而,就在他心神再次沉入案情,试图用逻辑的冰冷覆盖情感的灼热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浩瀚星辉气息的空间涟漪,毫无征兆地在他身侧荡漾开来!这波动是如此细微,如此熟悉,瞬间穿透了他所有理智的屏障,直抵灵魂深处!
李相夷全身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霍然转头,那双因疲惫和专注而略显黯淡的眼眸,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刺目的光芒!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窒息的狂喜和惊悸,死死射向身侧!
光线略显昏暗的柴房角落,空气如同水波般无声地荡漾了一下。下一瞬,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从虚无中凝聚,虚幻如倒影般出现在那里。
玄衣如夜,墨发仅用一根古朴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添几分冷峻疏离。面容如同最坚硬的玉石雕琢而成,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平静,仿佛能包容星海,却又带着俯瞰尘寰的淡漠。周身没有任何迫人的气势外放,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与这凡俗柴房格格不入的、源自更高层次生命的孤高与清净。正是穆凌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李相夷不确定的抬手想要揉揉眼睛,却被穆凌尘阻止,不赞同地瞪着他。
穆凌尘凝诀给李相夷周身施加一个净尘咒才放开他的手。
柴房内浓重的血腥味、阴冷的气息、地上可怖的尸体、门外隐约传来的嘈杂……一切的一切,在李相夷骤然收缩的瞳孔中,都瞬间褪色、模糊、化为虚无的背景。
他眼中只剩下角落那道玄色的身影,清晰得如同烙印,真实得……让他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是他!
真的是他!
穆凌尘!他心心念念的穆凌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