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李相夷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木柱才站稳。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狂喜如同灭顶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汹涌的、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焦灼、担忧和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巨大心悸!
他死死地盯着穆凌尘,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对方那双深邃的眸子也正平静地回望着他,无波无澜,仿佛只是离开了一盏茶的时间。
李相夷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混杂着狂喜与后怕的复杂嘶吼。他瞬间恢复了作为门主的强大自制力。
他扫了一眼门外——弟子们都在忙碌,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异样。穆凌尘的虚影,似乎只有他这个境界的人才能感知到那细微的波动。
“跟我来。”李相夷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简洁。
他不再看穆凌尘,也不再看地上的尸体,转身,步伐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径直走出了柴房,朝着四顾门他自己的房间那个方向疾行而去。他知道,穆凌尘会跟上。
穿过回廊,避开偶尔经过的弟子,他施展出精湛的轻功——婆娑步。没有任何停顿一路狂奔。
李相夷带着穆凌尘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院落,他房间内密室中。一个不起的衣柜作为密室的暗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密室内,只有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当石门彻底合拢的瞬间,李相夷强撑了一路的冷静自持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碎裂!
他猛地转身,一步跨到穆凌尘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冽如松雪的气息。
他不再掩饰,那双深邃的眼中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死死锁在穆凌尘的脸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从穆凌尘的额头、眉眼、脸颊、脖颈……一寸寸扫过,最终落在他被玄衣包裹的身体上,似乎在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伤痕。
“伤呢?”李相夷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焦灼,“那‘天道之眼’……反噬呢?压制……解决了吗?”
他问得急切而直接,没有多余的废话,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李相夷知道他们之间不需要寒暄,不需要质问为何迟归,他此刻最迫切想知道的是——他是否安然无恙!他是否真的解决了那该死的天道压制!
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抓住对方的肩膀仔细查看,却又在触碰到玄衣前生生顿住,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那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巨大担忧和失而复得的冲击,几乎要从他每一个紧绷的毛孔中溢出来。
穆凌尘看着眼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李相夷,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关切和审视,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细微的波动,如同冰湖上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挥之不去的涟漪。
他迎着李相夷灼人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如同玉石相击:“嗯。无碍。” 两个字,简洁有力,却如同定海神针。
他顿了顿,迎着李相夷依旧紧绷、充满探询的目光,补充道:“压制已破,修为恢复。” 他并未详述过程,也未提及 所涉及到的惊险,只是陈述结果。这便是他的风格。但他也因李相夷小小的改变了些许,他坚定地伸出双臂让李相夷检查。
李相夷在握住他手臂上下打量着,发现旧伤确实完全痊愈。
他紧绷多日的神经,在听到“无碍”和“压制已破”这六个字的瞬间,如同被骤然斩断的弓弦,猛地松懈下来!
密室之内,夜明珠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两个身影。穆凌尘那句“修为恢复”带来的短暂安心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更深沉的静默弥漫开来。
李相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指尖残留着穆凌尘玄衣的微凉触感。紧绷的神经松弛后,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闭着眼,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要将连日来的煎熬都揉碎。
“那就好。”李相夷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激荡过后强行平复的疲惫,他抬手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穆凌尘静静地立在一旁,深邃的目光落在李相夷略显苍白的侧脸上。那总是意气风发、仿佛能照亮整个江湖的眉眼间,此刻清晰地刻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他自然知道这因何而来。
密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在静谧中交织。夜明珠的光流淌在穆凌尘漆黑的发间,如同上好的墨玉,再无一丝当初在山洞时的刺眼银白。
李相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沉静的黑上,心头那根绷了太久、太紧的弦,终于彻底松缓下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悄然蔓延四肢百骸。
沉默被穆凌尘清冷平稳的声线打破,如同玉石投入寂静的水面。
“此 间事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这方寸之地回荡,“我需回返云渺界。”
李相夷揉按眉心的动作猛地一滞。那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眼中方才卸下重担的松弛感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压下的、更深沉的暗流。他没有立刻去看穆凌尘,视线依旧停留在对面石壁的某一点,仿佛在研究那上面细微的纹理。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个呼吸。
然后,李相夷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夸张的轻松姿态,直起身,甚至还抬手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扯了扯嘴角,试图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弧度,那笑容却僵硬地停在脸上,未达眼底分毫。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甚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腿在你身上,修为也恢复了,自然是天高海阔任你去。这四顾门,这江湖,哪里能捆得住你穆大仙人?”他侧过身,终于看向穆凌尘,眼神锐利,带着一丝审视,也带着一层厚厚的、自我保护的冰壳,“想什么时候走,那都是你的事。我李相夷,绝不拦你。”
他说得斩钉截铁,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强调自己的洒脱。然而,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那垂在身侧、下意识蜷缩又强迫自己松开的手指,还有那双看似锐利实则深处藏着某种被强行忽略的涩然的眼眸,都无声地出卖了他。
穆凌尘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李相夷此刻所有的“言不由衷”和强撑的镇定。他没有点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对方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定于开日。”
开日,九月的一个节气。穆凌尘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一天,但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范围。这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清晰地刻在了李相夷的心上。
李相夷脸上的笑容似乎僵滞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语调更加轻快了些:“好!这几天你便在此处休息。”他站直身体,不再看穆凌尘,转身率先走向密室那扇不起眼的暗门,“走了,此地憋闷,出去透透气。你也好生休息吧。”
沉重的木制暗门无声滑开,隔绝了密室内柔和的光晕与外界稍显刺眼的日光。李相夷踏出密室背影挺直依旧,步履沉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密室交谈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议事。
然而,从第二日起,整个四顾门的天,似乎都随着他们门主的心绪,阴晴不定地翻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