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炸开的火光还没散,陈砚舟的瞳孔已经缩成一条线。皮肤下的红纹像河一样冲上额头,指甲发黑,指节咯咯作响。
苏怀镜一把按住他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别闭眼!看着我!”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整条左臂开始抽搐,旧疤的位置烫得吓人,衣服都被烧出一圈焦边。
“令牌还在你手里。”她抓起他的手腕,把那半块青铜令塞进他掌心,“你想活,就把它用上。”
陈砚舟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脑子。他抬起手,用拇指狠狠擦过令牌裂痕。血顺着铜锈流下去,令牌突然一震,发出嗡鸣。
石台上的另一半令牌也跟着颤动,两片残缺的纹路对齐,咔的一声合在一起。
光从缝隙里冒出来,照在井壁上。
画面出现了。
一片漆黑的祭坛,三百个孩子跪在石阶上,身上绑着铁链。他们年纪都不大,最小的才五六岁,脸上涂着朱砂符文。有人在哭,没人敢动。
一个穿龙袍的男人站在高处,手里拿着和陈砚舟手中一模一样的令牌。他念了一句什么,台下机关启动,地面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口子。
热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腥气。
那些孩子被推下去,一个接一个掉进黑暗里。有些人挣扎,立刻被铁钩拖走;有些人安静地走,像是早知道结局。
最后只剩下一个少年。
他没被绑,左臂缠着布条,上面渗出血迹。他抬头看那个穿龙袍的人,眼神不恨也不怕,只有一股死过一次的空。
那人冷笑一声,挥手让人把他抬走。
画面到这里停了。
苏怀镜靠在石台边,呼吸急促。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刚才那段影像太真,真到她能闻到祭坛上的血味。
“正德二十三年……”她低声说,“三百孩童,沉入龙脉口做容器实验。只有一个人爬出来。”
陈砚舟喘着粗气,眼睛还盯着空中残留的光影。“那个人……是老太监。”
“你看清他脸了?”
“左臂的布条底下,有血纹。”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和我这道疤的位置一样。”
苏怀镜沉默几秒,忽然伸手摸他手腕。疤痕现在泛着暗红,表面起了细小凸起,像鳞片刚长出来。
“让我看看。”她掏出一根银针,轻轻点在边缘。
针尖碰上去的瞬间,冒出一点金光。
“不是伤疤。”她说,“这是活的东西。”
陈砚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三年来他一直以为这是小时候摔的,母亲失踪那晚留下的唯一痕迹。可现在它在动,在回应那块令牌。
“他们不是在找守龙人。”他声音哑了,“是在养容器。”
苏怀镜点头:“你娘当年要是把你交出去,你现在早就被埋进地底了。她是故意让你逃的,还封住了你的血脉。”
“所以这道疤……是封印?”
“也是标记。”她指着令牌背面那行小字,“‘持令者,承劫’——不是谁都能拿这块牌子的。只有带血脉的人才能激活它。”
陈砚舟把令牌翻过来又翻过去。铜锈斑驳,裂痕像蛛网。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纸,把令牌压上去,用笔轻轻拓印。
图案显出来时,两人都愣住了。
令牌上的纹路,和他手臂旧疤的走向完全吻合。不只是形状,连细微的分叉都一致。
“这不是巧合。”苏怀镜说,“你是被设计好的。”
陈砚舟没说话。他把手按回石台,把合体后的令牌放上去。光又亮了,这次的画面更短。
还是那个祭坛,但角度变了。镜头从侧面扫过人群,最后停在一个女人身上。
她穿着素色长裙,披着斗篷,站在柱子后面。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脸上全是泪。
婴儿的小手露在外面,左腕有一道浅痕,还没成型。
女人抬起头,看了眼高台上的皇帝,然后转身走进暗道。
陈砚舟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那是我娘。”
苏怀镜扶住他胳膊:“她在逃,但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不是丢下你,是把你藏起来。”
“她把我当成东西封了三十年。”他声音冷下来,“一道疤,一句话,一个不能问的身份。”
“她是为了救你。”
“可我现在站在这儿,血在烧,骨头在裂。”他盯着自己发烫的手,“我不是人,是他们当年漏掉的一个零件。”
苏怀镜没反驳。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个系统从三十年前就开始转了,他们所有人都是齿轮。
井口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支箭射下来,钉在井沿,尾羽还在抖。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全都带着火头。
“他们要烧井。”苏怀镜抬头看,“想把我们闷死在里面。”
陈砚舟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站住了。他把令牌塞进衣袋,铜片贴着胸口,还在发热。
“我不走了。”他说。
“你说什么?”
“他们想让我跑,想让我躲。”他抬起左手,疤痕已经变成半透明的暗红色,底下有东西在游,“可我现在知道了,我不是意外。我是他们计划里,唯一没算准的那个。”
苏怀镜看着他:“你打算做什么?”
“去找答案。”他弯腰捡起黑伞,伞骨咔的一声弹开,“李存功说过,偃武司有个档案库,在西偏殿地下。”
“你现在这个状态进去,等于送死。”
“那就让他们看看。”他撑开伞,挡住落下来的火星,“什么叫容器醒了。”
苏怀镜没拦他。她知道劝不住。她只是默默把剩下的银针插回囊袋,检查针尖有没有弯。
“你要去,我陪你。”
“你不该跟着我。”
“我已经跟了这么久。”她笑了笑,“再说,谁知道下次血纹发作,是不是真的治不了?”
陈砚舟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他转身走向密道入口。脚步有点虚,但每一步都踩实了。
苏怀镜跟在后面,手一直按在药囊上。
走到桥断的地方,他停下来。下面是黑水,冒着泡,气味刺鼻。
“跳?”她问。
“不。”他把伞收起来,夹在腋下,“爬。”
他趴在地上,用手抠住石缝,一点点往下挪。肩膀刚过边缘,手臂上的疤痕突然一抽。
他闷哼一声,手指打滑。
苏怀镜立刻抓住他手腕:“别硬撑。”
“我没想撑。”他喘了口气,“我只是不想摔死。”
两人一前一后滑下去,踩在湿滑的岩壁上。陈砚舟的左臂一直在抖,但他没停下。
快到底时,他忽然抬头看她。
“如果我说,我可能会变成他们最怕的那种人……你还跟吗?”
苏怀镜没回答。
她只是把手里的银针递给他一根。
“扎我一下试试。”
他皱眉:“干什么?”
“要是哪天你真失控了。”她直视着他,“我就让你记住这个疼。”
陈砚舟盯着她看了几秒,接过针,轻轻在她手背上划了一下。
血珠冒出来,很小,但很红。
她没缩手。
“记住了?”她问。
“记住了。”
他们落地。
前方是一段狭窄通道,墙上刻着旧年号,有些字已经被水泡烂。空气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铁锈混着草药。
陈砚舟贴墙走,耳朵听着动静。远处有水滴声,规律得像心跳。
走了约莫十丈,拐角处出现一扇铁门。
门上有锁,锈死了。
他抬脚踹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苏怀镜蹲下来 inspect 钥匙孔,掏出一根细银针探进去,轻轻拨动。
咔哒。
门开了条缝。
里面是个小房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本册子,封面写着《容器名录·正德卷》。
陈砚舟走进去,翻开第一页。
三百个名字,每个后面都标注了生辰、籍贯、血型。
翻到最后一页,有个名字被墨涂掉了,但还能看出轮廓。
【陈氏女,云州人,子一,未录名】
下面一行小字:**天然容器,胎中育封,延至十九载。**
他合上册子,手有点抖。
“他们知道我娘会动手脚。”他说,“但他们没想到,她能把封印撑这么多年。”
苏怀镜站在门口望风:“现在怎么办?”
“把这些带走。”他把册子塞进怀里,“然后去找李存功。”
“他要是不说呢?”
“我会让他开口。”他摸了摸左臂,疤痕还在发烫,“我现在不怕疼,也不怕别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