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肃穆的金红。破天荒负手立于丹陛之上,手中摩挲着一枚玄铁虎符,目光透过殿外层层叠叠的廊柱,望向万里之外的朔方大地。案头堆叠的奏报中,一卷以狼皮为封的文书格外醒目——那是时隔五年,北方蛮族再次送来的臣服表章。
陛下,蛮族使者已在殿外候旨。内侍监总管李德全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这位曾伴随先帝二十载的老人,至今仍未完全习惯御座上这位年仅二十七岁的帝王。尤其是此刻,破天荒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夕照下泛着冷光,周身散发出的威压竟比殿外的青铜仙鹤还要凝重。
破天荒缓缓转身,龙靴踏过金砖地面发出沉闷回响:
随着殿外响起的鞭声,三位身着貂裘的蛮族使者踉跄入殿。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腰间悬挂着镶嵌绿松石的弯刀,正是蛮族七大部落之一的狼山部首领忽律。他身后跟着两名垂首少年,较小的那个藏在兄长身后,羊皮靴上还沾着未融化的冰雪。
北境蛮族狼山部忽律,参见天朝上国皇帝陛下。忽律单膝跪地,将一卷桦树皮卷轴高举过顶。他身后的两个孩子也跟着跪倒,小的那个因动作过急,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的闷响。
破天荒并未叫起,目光落在那卷粗糙的卷轴上。五年前北伐时,他亲率铁骑踏破蛮族王庭,斩下老首领头颅悬于城门。如今送来降表的,却是当年最先倒戈的狼山部。世事轮回,竟如此讽刺。
你们首领狼骨,是真心臣服?破天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忽律身子一颤,抬头时老眼中已满是血丝:启禀陛下,自上次天兵讨伐,破天荒族已折损三成丁壮。去年冬天又逢白灾,牛羊冻死十之七八......他从怀中掏出一袋东西,颤抖着打开,里面竟是数十枚干枯的牛羊指骨,各部落为争夺草场自相残杀,如今能凑齐这百人使团,已是耗尽狼山部最后力气。
殿内死一般寂静,唯有忽律压抑的喘息声。李德全悄悄抬眼,看见御座上的帝王指尖微动,那是他动怒的前兆。当年先帝在世时,蛮族也曾年年入贡,却总在秋高马肥时南下劫掠,反复无常如同朔方天气。
陛下明鉴!忽律突然膝行两步,将两个少年推到身前,破天荒族愿送质子入质,这是狼骨首领的嫡子和侄孙,求陛下给蛮族一条生路!
两个孩子吓得浑身发抖,小的那个死死攥着兄长衣角,指节泛白。破天荒的目光落在孩子们冻得通红的脸上,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在冷宫的寒冬。那时他也是这样,缩在母亲怀里听着窗外风雪,担心明天是否还有糙米果腹。
抬起头来。破天荒向那稍大的少年招手。少年迟疑片刻,在忽律催促下慢慢抬头,露出一双倔强的琥珀色眼睛。这双眼睛让破天荒想起北伐时遇到的蛮族死士,明知必死仍冲锋不止。
你叫什么名字?
阿勒坦。少年声音沙哑,带着未脱的稚气。
可知质子意味着什么?
知道。阿勒坦挺直脊梁,若族人背盟,破天荒和弟弟......死。最后那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却像重锤砸在忽律心上,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珠,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破天荒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他起身走下丹陛,龙袍下摆扫过忽律面前的指骨袋。当他停在阿勒坦面前时,少年紧张得屏住呼吸,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朕给你们部落划定的驻牧地,西至狼居胥山,东至呼伦池。破天荒的声音传遍大殿,每年春季可派三百人来边境互市,但只能携带皮毛、药材,不得私藏铁器。他从御座旁取下一柄镶嵌宝石的金刀,这是朕赐给狼骨的册封金刀,若有部落不服管教,准他便宜行事。
忽律老泪纵横,连连叩首:谢陛下隆恩!臣代十万族人叩谢天恩!
慢着。破天荒将金刀交给李德全,目光转向两个孩子,阿勒坦留下,另一个......他看向那个始终躲在后面的孩子,叫什么?
也...也叫阿勒坦。小的那个吓得口吃,忽律急忙解释:按族规,首领继承人要与先祖同名。
破天荒沉吟片刻,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那是枚和田暖玉雕刻的貔貅,是当年凤倾羽送他的生辰礼物。这个赏你。他将玉佩塞到小阿勒坦手中,回去告诉狼骨,守不住疆界,朕的铁骑会比去年的白灾更无情。
使者退下时,暮色已浸透宫墙。破天荒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狼皮封的降表出神。李德全轻手轻脚收拾着地上的指骨袋,忽听身后传来帝王的声音:把那袋东西送到武库,让将士们都看看。
奴才遵旨。
还有,破天荒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给两位小质子安排住处,派先生教他们汉文。他想起方才小阿勒坦攥着玉佩的样子,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或许,用文化而非刀剑,才能真正驯服这片桀骜的土地。
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宫墙上时,李德全看见年轻的帝王展开一幅巨大的舆图。朱笔在北方边境划出一道弧线,那里将矗立起十二座烽燧,每座烽燧下都要开辟互市榷场。而在舆图最北端,破天荒写下两个小字:北海。
夜风从殿门缝隙钻入,吹动帝王玄色的袍角。李德全忽然明白,这位年轻的君主想要的,从来不止是蛮族的臣服。他要的,是将这片辽阔的疆域,真正变成华夏的版图。就像当年他在凤阳试点女子议会,看似妥协的背后,藏着的是更深沉的谋划。
远处传来戍卫换岗的梆子声,破天荒放下朱笔,指尖停在舆图中央的长安。那里,凤倾羽应该正在灯下批阅女子议会的章程。想到那个总是眼睛发亮的女子,他紧绷的嘴角终于泛起一丝笑意。内圣外王,文治武功,这条路注定漫长,但此刻北方边境的安定,无疑是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殿外的铜钟敲响了暮鼓,悠长的钟声穿过重重宫阙,与千里之外蛮族营地的篝火遥相呼应。破天荒知道,从今夜起,朔方的风雪将不再只是威胁,更会带来互市的驼铃,带来融合的种子,最终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开出属于华夏的文明之花。而他,将亲手浇灌这株幼苗,直到它长成参天大树,庇护万世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