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舒独自坐在御案后，烛台上的蜡烛已燃过大半，烛泪堆积，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出几分孤寂。
她没回空间宅院。
那里有温暖的灯光，有进忠准备好的热茶，是一个可以暂时忘却烦恼的地方。
但今夜，她不想去。
脑海里一张张面孔闪过，压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从前，她是主系统的时候，看惯了小世界的生灭轮回，众生如蚁。
她杀伐果断，为了目标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一切，创造生命，再毁灭生命。
情感对她而言，是多余的变量，是需要剥离的工具。
可历经三世，短短两百年，她千万年的记忆竟然被一种莫名的情感，压制住了。
这些情感让她变得更像一个“人”，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扰。
理智告诉她，她没有错。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最终回归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些孩子的出生是必然的。
可情感却在嘶吼，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笑。
你给了他们生命，却给不了他们应有的关爱。
两种声音在脑中激烈交战，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仿佛置身于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感。
殿门被极轻地推开，一丝夜风趁机溜了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晃。
进忠悄步走进，他早已察觉她今夜情绪异常，在空间宅院等不到人，便寻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御案后的身影，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背脊挺直，却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着，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黑雾，连他进来都没有察觉。
进忠挥手屏退了门口侍立的小太监，轻轻关上门。
他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缓缓流淌，只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声响，和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夜色又浓重了几分。
姜云舒像是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一丝意识，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有些迷茫，直到对上进忠那张脸，才仿佛找到了焦点。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掌控一切的感觉，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进忠依旧没有开口。
他知道，有些时候，言语是苍白无力的，尤其是对于姜云舒这样骄傲的人。
他动了。
脚步很轻，却很稳。他绕过御案，走到她身边。
在姜云舒依旧迷茫的目光中，轻轻地将她揽入了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姜云舒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她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自己靠在这个怀抱里。
一直紧绷的背脊，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进忠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拍抚，动作轻柔。
殿内烛火无声燃烧，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交织成一体。
姜云舒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进忠的颈窝。
良久，她才缓缓叹了一口气，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沙哑：
“……我好像……做了件很糟糕的事。”
她顿了顿，最终没打算继续说，进忠也没再问，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翌日清晨。
养心殿连发了四道圣旨。
第一道：立皇二子永琏为皇太子，即日起由一等忠勇公富察·傅恒亲自教导文武之道。
这道旨意并未出人意料。
二阿哥身体康健，文武兼备，又是中宫嫡出，立为储君顺理成章。
由皇后的亲弟弟教导，更显重视。也彻底断绝了其他皇子的非分之想。
紧接着，
第二道：自即日起，所有皇子公主，除年幼者外，每日分批至养心殿，朕要亲自检视其功课。
第三道：后宫诸妃，若有谁敢再利用皇子公主争宠，一经查实，无论何人，朕绝不轻饶。
第四道：四阿哥病重，朕烦闷不堪。各宫妃嫔，不许宴饮嬉戏，都在自己宫里好生待着。违者，重处！
而关于冷宫那位，姜云舒也私下对进忠吩咐了一句：
“如懿那里……派人送些厚实被褥过去，饭菜……别做得太过分，别让她死了。”
……
晨会，长春宫。
皇后端坐上首，将皇帝的旨意再次传达，并补充了自己的懿旨：
“四阿哥病重，皇上忧心，本宫也寝食难安。即日起，各宫暂停一切丝竹宴饮，嬉戏玩闹。”
众妃嫔齐声称是，个个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异议。
连平日里最张扬的高曦月也老实了许多，毕竟刚刚被降位，又深知皇帝此刻心情不佳。
金玉妍坐在下首，脸色依旧不好，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她既为儿子的病忧心，又因皇上的话而感到后怕。
傍晚，皇后准备去佛堂抄经，与金玉妍同路而行。
琅嬅看出金玉妍心神不宁，叹了口气，温声道：
“嘉妃，经此一事，你也该看明白了。孩子们的健康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永珹那孩子是个懂事的，此番病愈后，你且放宽心，让他按着自己的性子慢慢来，皇上……总会看到他的好的。”
“你要振作起来，不要让自己身体也垮了，还有年幼的八阿哥要你照顾呢。”
金玉妍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何尝不心疼儿子？永珹病倒，她悔恨交加。
可多年的执念，岂是一朝一夕能放下的？
但皇后的劝慰在情在理，她也只能低头称是：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糊涂了。以后……再不敢了。”
两人正说着话，行至御花园附近，却听到一阵清脆的笑闹声传来，格外刺耳。
“高一点，再放高一点！让风筝飞得高高的，姐姐就能看见了！姐姐就知道我安好，我也知道姐姐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