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宫,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四阿哥永珹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即使在昏睡中,眉头也紧锁着,不时发出难受的呓语。
他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量却比同龄孩子显得单薄许多,眼下青黑。
姜云舒坐在床边,脸色沉郁。
她刚结束朝会,便接到四阿哥病重昏迷的消息。太医诊断是思虑过度,积劳成疾,外加风寒侵体,来势汹汹。
“皇上……” 金玉妍跪在一旁,面容憔悴,
“都是臣妾不好,没能照顾好永珹,求皇上责罚。”
姜云舒没看她,目光落在永珹写满疲惫的小脸上。她伸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滚烫。
指尖触及那异常的体温,她心中一阵烦躁。
这一世,她有意扶持富察皇后的二阿哥永琏。
不仅早早调理好了永琏的身体,更与皇后默契地不再逼迫他苦读伤身,而是引导他文武兼修,开阔心胸。
如今的永琏,健康聪慧,举止有度,隐隐已有储君气度,朝野上下赞誉有加。
她本以为,这样明确的信号,足以让某些人看清形势,安分守己。
可她却忘了,金玉妍从来就不是一个会看清形势的人。
她是玉氏贵女,心高气傲,自诩大贵之子的母亲,眼见嫡子越发显赫,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争?
于是,她把所有的焦虑,都转化为了对儿子变本加厉的鞭策。
她强迫着年幼的永珹,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读书,直到深夜。骑射武艺亦不放松,稍有懈怠便是严厉斥责甚。
永珹天性也算聪颖,但在这般高压下,早已不堪重负,身体如何能好?
直到这次彻底病倒。
姜云舒收回手,声音淡淡,只对殿内太医和宫人道:
“都退下,门外候着。嘉妃留下。”
众人匆匆退下后,殿门被轻轻带上。
姜云舒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金玉妍。
“金玉妍……朕问你,你到底想如何?”
金玉妍心头一跳,强笑道:
“皇上……臣妾不明白您的意思。臣妾只想永珹能有出息,能为皇上分忧,光耀门楣……”
“光耀谁的门楣?” 姜云舒打断她,声音压低,
“爱新觉罗家的?还是你们玉氏王爷的?”
金玉妍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姜云舒。
皇上……皇上怎么会知道?!
她对玉氏王爷那点隐秘的情愫……她自认隐藏得极好!
“皇……皇上!” 金玉妍的声音颤抖,扑倒在地连声道,
“臣妾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什么玉氏王爷,臣妾……臣妾早已不记得了!皇上明鉴啊!”
“不记得了?” 姜云舒轻轻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那你告诉朕,你如此逼迫永珹,是真想让他为朕分忧,还是想用他的玉氏血脉,为你的王爷铺路?”
“不是的!皇上……永珹是您的儿子!是爱新觉罗的血脉!臣妾只是……只是望子心切啊!” 金玉妍拼命摇头,眼泪涌了出来。
姜云舒看着她这副模样,这次没有再递给她帕子,只是重新直起身:
“金玉妍……你听好了。无论永珹多么出色,多么努力,他身上流着一半的玉氏血,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在朕这里,他永远不可能越过永琏,继承大统。”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金玉妍最后的侥幸心理。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地。
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也早就定好了结局。
她的永珹再优秀,也不过是嫡子的陪衬,是皇帝用来平衡后宫,安抚玉氏的棋子,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因为皇帝根本不需要用他来安抚谁。
巨大的绝望淹没了他。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姜云舒什么都没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重新落回床上的永珹身上。
小家伙似乎睡得不安稳,小小的眉头拧着,嘴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
姜云舒凑近些,才听清那微弱的呓语:
“……皇阿玛……对不起……儿臣……儿臣会背了……会背了……别罚额娘……”
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姜云舒心底最愧疚的地方。
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自责。
她不是真正的弘历,不是这些孩子的生父。
她来到这个世界,带着任务,带着算计,为了自己回归的道路,也为了清算前世的恩怨。
她利用孕子丹,让这些妃嫔生下孩子,本意是为了让她们有个依靠,也是是为了平衡朝堂,巩固势力。
她从未真正思考过,这些因她而出生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会如何。
二阿哥永琏,她悉心调养,寄予厚望,也只是为了对抗世界意识,也是为了给皇后一个安稳的依靠。
四阿哥永珹,还有高曦月她们生的那些孩子……她可曾真正关心过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身心健康?
她不是皇帝,甚至不是父亲。
她与这些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确确实实,是因她而来到这个世上的。
他们叫她皇阿玛,用孺慕的眼神看着她,努力想得到她的认可。
稚子何其无辜。
他们不是仿生人,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她看着永珹烧得通红的小脸,看着金玉妍瘫在地上的眼神,第一次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她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错在不该如此轻率地创造生命。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和永珹细微不安的呼吸声。
姜云舒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看着永珹,仿佛要将他病弱的模样刻进心里。金玉妍依旧瘫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出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夜色浓重。
姜云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了半宿,给他喂了商城里的药,直到永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热度似乎也退下去一些,才缓缓起身。
离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永城,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