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深邃的暗色不像天空缺了口子,倒像是一只巨眼刚刚睡醒,眼皮子才掀开一条缝,正冷漠地打量着这只名为“城市”的铁皮罐头。
苏沐雪掌心的烫意顺着神经末梢一路往心房里钻。
她猛地低头,发现这不仅仅是那口井在作怪。
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正滋滋往外冒着白气。
不是那种下水道反涌的臭气,而是一种带着淡淡米香和烟火味的蒸汽。
整条老街,甚至视野尽头的柏油马路,都在“出汗”。
每一缕蒸汽都在贴地飞行,像是无数条看不见的微细血管,最终都汇聚向同一个终点——那口看似平平无奇的老井。
这画面太熟悉了,却又哪里不对劲。
苏沐雪脑子里那张来自未来的“地脉枯竭图谱”瞬间展开。
在那张图里,所有的灵脉节点都是黑色的漩涡,疯狂抽取着周围一切生机,直到大地龟裂。
可眼前的景象截然相反:地气不是被强行抽取,而是像倦鸟归巢一样,主动反哺。
她盯着井边那个躺尸的身影,喉咙发干。
凌天这混蛋,根本不是在简单的炼药。
他把这座拥有几百万人口的城市当成了一口活鼎,把早起路边摊的煎饼果子味、赶地铁的匆忙脚步声、甚至夫妻吵架的烟火气,全当成了柴火。
他在用万丈红尘,喂养这口井。
躺在泥地里的凌天并没有真的睡着。
神识海里,那座已经崩解成灰烬的虚拟灶台留有余温。
他“看”到了苏沐雪那个划符的动作,嘴角那点弧度比头发丝还细。
这重生女倒是好用,省得自己还要分神去稳固那个最脆弱的接入点。
既然有人帮忙看了火,那就再加把柴。
凌天虽然闭着眼,意识却顺着地底那股暖流游了出去。
他的神念像一条滑溜的泥鳅,钻过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瞬间锁定了几公里外城西的一处废弃锅炉房。
那片区域是老旧小区,这会儿正是饭点,三十七户人家几乎同时拧开了燃气灶。
“借个火。”
他在意识里轻声嘀咕。
那一缕未耗尽的地火被他牵引着,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那三十七道升腾的炊烟。
原本散漫的烟气仿佛有了主心骨,顺着老旧的通风管道盘旋而上,直冲云霄,最后像是一根隐形的丝线,精准地缝进了那个巨大的云眼边缘。
苏沐雪只觉得胸口那枚丹体猛地一跳,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视野里的世界突然变得光怪陆离。
她看见几公里外,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太太正蹲在井边洗菜,满是褶子的手划过水面,留下的不是水波,而是一道道淡金色的涟漪;一个送外卖的小哥骑着电动车急转弯,轮胎碾过路面裂缝时,地底竟然传来了如同钟鸣般的低沉回响。
这些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人,此刻竟然成了这庞大阵法中的一个个活体节点。
他们每一次生火、每一次为了生活奔波产生的热量,都在不知不觉中给井底那颗核心充了能。
这就是所谓的“大能手段”吗?不修仙,修的是人味儿?
就在苏沐雪愣神的功夫,凌天那沾满泥土的右手拇指,再次在地面上轻轻一按。
这一按没用多大力气,就像是在按那种接触不良的旧遥控器。
震波顺着下水道一路狂奔。
隔了两条街的“刘记早餐铺”里,老板刚掀开蒸笼盖子,“呼”的一声,白茫茫的热气里竟然隐约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符文轮廓,这符文闪都没闪一下就散了。
但怪事发生了。
正在店里喝豆浆的七个客人,不论男女老少,突然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住了筷子。
“嗝——”
七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这嗝声悠长、浑厚,甚至吐出了一口肉眼可见的寒气。
那个常年觉得肩膀沉重的老出租车司机,打完这个嗝后,一脸懵地扭了扭脖子,那困扰他十年的颈椎酸痛,竟然随着这口寒气莫名其妙地轻了一半。
苏沐雪感知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福利”,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手上。
井沿上那道血符正在贪婪地吞噬着地面的湿气,颜色从鲜红迅速转为青紫,像是一块正在愈合的淤青。
“别信注定毁灭。”
那个声音又在脑子里回荡,带着一股子令人恼火的慵懒劲儿。
苏沐雪咬了咬牙,那股子狠劲上来了。
她一把扯住自己风衣的下摆,“嘶啦”一声撕下一条布片。
她没犹豫,把布条在井水里一浸,冰凉刺骨的感觉瞬间让指尖麻木。
她攥着湿透的布条,趴在地上,在那道未完成的符箓旁边,狠狠补上了第三笔。
这不仅仅是画符,这是投名状。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苏沐雪明显感觉到脚底板一麻。
整条街道像是活了过来,呼吸的节奏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急促的喘息,那现在就是深沉的吐纳。
她下意识抬头。
头顶那只巨大的“云眼”不再缓慢踱步,它开始加速。
原本灰暗的云层深处,像是充血一般,蔓延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色纹路。
那些纹路疯狂蠕动、交织,那是只有在这种宏大规则碰撞下才会诞生的异象。
云眼中心那片深邃的黑暗越来越浓,浓得快要滴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