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没散,反而开始往下掉渣子。
不是雨,是光。
细碎的光粒从云底析出,晃悠悠地飘下来,像是被人揉碎了的星星屑。
落在肩膀上没有分量,沾着衣服就化了,只留下一抹稍纵即逝的温热,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这些早起路人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苏沐雪下意识伸手去接。
光粒落在掌心,那股热意没散,反而顺着毛孔往里钻。
她低头一看,昨晚在掌纹里隐现的那半截残缺符纹,此刻竟然像活蛇一样游动起来,首尾相接,彻底闭环。
随着她的呼吸节奏,这符纹一明一灭,烫得有些发痛。
整条老街的地气走向变了。
原本那些乱窜的热流不再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而是有规律地以此处为中心开始回流。
自己站在这儿,不仅仅是个看客,更像是一枚被强行插进电路板里的“活保险丝”。
地底深处,凌天的意识体在黑暗中打了个哈欠。
外面的热闹他听得见,但他这会儿顾不上。
系统面板上的那个【100%】红得刺眼,【概念级合成栏】已经亮起待机灯,不过比起这些花里胡哨的功能,他更在意那个千年前自己给自己下的套——“重启协议”。
那时候怕自己转世后彻底变成个废人,特意留了把后手钥匙。
条件苛刻得很:必须得是“人间烟火气”最浓的时候才能拧开。
现在,火候到了。
他在神识里凭空勾勒出一座老式灶台的轮廓,把那份名为【乱炖金丹·进化型】的运行日志像扔柴火一样,一把塞进了灶膛。
“回炼。”
意识中一声令下,现实里的井水陡然生变。
原本琥珀色的汤汁像是被抽走了色素,瞬间转为深青,那种质感不再是水,更像是一块融化的青玉。
水面那一层不断翻滚的泡沫平息下来,结成了一层光洁如镜的薄膜。
苏沐雪凑近了些,瞳孔骤缩。
那镜面上映出来的不是她的脸,也不是井口的老槐树。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被一个小男孩稀里呼噜吸进嘴里,脸上挂着鼻涕和满足的笑;是深夜便利店门口,店员递给流浪汉一杯关东煮汤底,流浪汉那双冻僵的手在发抖;是一张遗像前,独居老人颤巍巍地摆好两副碗筷,对着空气絮絮叨叨。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却像一把重锤砸在苏沐雪心口。
这就是凌天要煮的东西?
井底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那些画面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碾碎,所有的情绪、温度、记忆被强行压缩,最后汇聚成一颗只有米粒大小的晶体,散发着温暖的橘红光芒,缓缓沉向井底最深处的淤泥。
那是“薪种”。
苏沐雪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井边。
胸口那枚刚成型的丹体像是感应到了母体,剧烈震颤起来,震得她肋骨生疼。
灯光把她的影子拉长,恰好覆盖在凌天那具“尸体”上。
在那一瞬间,影子与实体竟然诡异地重叠了。
没有声音,但一段情绪直接在这个瞬间灌进了她的脑海。
像是有人在她耳边用那种懒散又欠揍的调子低语:“别信什么‘注定毁灭’的狗屁剧本。真正的魔头从来不是哪个大妖,是那个让人觉得‘没希望了’的死规则。”
苏沐雪咬着牙,盯着自己发烫的手心。
她是清除者,本职工作是抹杀这种变数。
但这会儿,她鬼使神差地把手指送进嘴里,虎牙用力一合。
指尖冒出一颗血珠。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按在井沿上,顺着那股地气流动的纹理,狠狠划下一道与凌天掌心一模一样的残符。
血迹渗入青石,她把自己这点微末的感知,主动接进了这张覆盖全城的地脉大网。
几乎是同一时间,卧在泥地里的凌天,右手拇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在泥地上看似随意地一推。
这一推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道微不可察的震波,顺着地下的排水管网、燃气管道、电缆沟渠,像涟漪一样瞬间扩散到了整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老城区的一栋筒子楼里,正在给孙子熬粥的大妈愣了一下,她发现灶台上的火苗没来由地往上窜了一截,锅里的米粥突然溢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甜香。
隔壁早餐店的蒸笼“哐当”跳了一下,笼屉缝里冒出来的白气浓得有些化不开。
整座城市的厨房都在这一秒产生了共鸣。
凌天没醒,但他已经在锅边站稳了。
此时,天上那朵原本纹丝不动的巨云,像是被人拧动了发条,极缓慢、极沉重地开始顺时针旋转。
云团正中心的厚重棉絮正一点点向两侧剥离,露出后面深邃得如同深渊一般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