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灭后,我坐在原地没动。帐外巡哨的脚步声走过三次,我才起身拉开铁匣,把最后一张密报取出摊在桌上。
纸条上的字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但我知道,这是真的。
我重新点亮油灯,拿出地图铺在案上,用炭笔将西岭口、北村、废弃驿站三个点连成一圈。五条高可信度线索分别标在周围:炭窑日夜冒烟、黑甲人借宿、金疮药大量采购、渤辽铜钱流通、夜间挖掘抬箱入洞。
这些事不是偶然。
我正看着,帐帘掀开,军师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整理好的卷宗,放在我面前。
“所有线索都对上了。”他说,“时间集中在四月十一到十五,地点呈环形分布,中心正是那个废弃驿站。”
我点头。“他们是在布阵。”
“不只是布阵。”他指着地图,“他们在切断我们的联络线。西岭口控制南面进出,北村卡住东侧通道,驿站位于中间枢纽。如果敌人同时动手,我们可以被南北隔断。”
我盯着地图看了很久。
“得让老将军知道这事。”
军师没说话,只是转身出了帐子。
不到一盏茶时间,老将军拄着杖走进来。他站在桌前看了一眼地图,眉头皱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作,朝廷还没消息。”他说,“边境摩擦年年有,你们确定这不是小股流寇?”
“不是流寇。”我说,“流寇不会统一用渤辽铜钱,不会专门买箭毒草,更不会在深夜挖山洞藏箱子。”
老将军低头看那些标注。
“可你没有抓到人,也没有拿到兵器。”
“我们不需要等到那天。”我说,“先锋官的事已经提醒过我们,等看到刀子架在脖子上才反应,就晚了。”
帐子里安静下来。
军师补充道:“我已经查过,那几支商队的文书确实是旧印模,今年年初已作废。他们能混过去,说明有人在边关内部配合。”
老将军握着杖的手紧了紧。
“你是说,有内鬼?”
“不一定是有意通敌。”我说,“可能是收了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只要有人松口,敌人就能一次次试探,直到找到破绽。”
老将军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
“三项准备。”我说,“第一,加强营防。加派夜哨,轮岗人数增三成,重点守粮道和水源。第二,恢复信鸽传书,每个边镇设一个递点,一旦出事,半日内能传回消息。第三,派人去联络白狼部和青崖寨,看看能不能结个临时同盟。”
老将军摇头。“结盟不是小事。朝廷没发令,我们擅自联络外族,容易惹麻烦。”
“我不是要打仗。”我说,“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如果我们被打,有人会来救。敌人也得掂量代价。”
老将军看着我。
“你还年轻,不怕事。但我经历过太多,一动不如一静。”
“正因为年轻,我才不能等。”我说,“您打了一辈子仗,最清楚什么时候该守,什么时候该防。现在就是该防的时候。”
他没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军师:“你觉得呢?”
“属下认为陆将军说得对。”军师开口,“我们现在不动手,等敌人真来了,连退路都没有。结盟不是求援,是威慑。加固营地不是备战,是自保。这些都是正当举措,就算上报朝廷,也站得住脚。”
老将军又看了看地图。
终于,他点了点头。
“那就按你说的办。”
我立刻下令:
“从今日起,全营进入二级戒备状态。轮岗兵力增加三成,每日巡查粮道与水源两次以上。修缮箭楼,清理营外视野盲区,拒马前移十步,滚木礌石归置到位。军师即刻起草文书,择日遣使出发,先联白狼部,再访青崖寨。所有将领每日晨会通报异况,形成预警机制。”
军师记下命令。
“要不要通知其他副将?”
“暂时不提。”我说,“所有部署以‘秋防演练’名义进行。不要张扬,不要惊动任何人。”
老将军听完,缓缓点头。
“你比我想得细。”他说,“以前总怕担责任,怕被人说擅权。但现在看来,有些事,必须有人先扛起来。”
他说完,拄着杖走到帐口。
风从外面吹进来,灯焰晃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没回头。
“这一代人,总算有人能扛起这面旗了。”
说完,他走了出去。
帐子里只剩下我和军师。
我坐回案前,拿起羽扇,轻轻敲了敲桌面。
“接下来,情报系统也要改。”
“您是说?”
“现在的传递方式太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线,但信息汇总不及时,容易漏掉关键点。”我说,“我要设一个专管情报的职位,直接向我汇报。所有密报统一登记、分类、存档。重要线索当天必须呈阅,普通消息每日汇总一次。”
“还要定一套暗语。”我说,“比如用天气代指敌情等级,用作物生长阶段表示行动进度。这样就算文书被截,外人也看不懂。”
军师认真记下。
“另外,铁匣火漆制度继续保留。每份密报看完即焚,底册另存副本,锁在主帐暗格里。取阅必须两人在场,签字画押。”
“我这就去安排。”
他收起卷宗准备离开。
我叫住他。
“还有一件事。”
“您说。”
“那个送菜筐纸条的货郎,查到了吗?”
“找到了。他是本地人,父亲是老兵,死在三年前的北境之战。他自己当过半年斥候,后来受伤退下来,靠走街串巷卖杂货为生。”
“可靠吗?”
“可靠。他对大唐有恨,但对军队没怨。他说他爹临死前交代,宁可饿死也不能帮外人打自己人。”
我点点头。
“给他换个身份,安插进西岭口集市。每月由你亲自接头一次。报酬翻倍,家人纳入军属名录,享医粮供给。”
“明白。”
军师退出帐子。
我一个人留在主帐,重新看向沙盘。
新的防线布局已经标好:三座了望台加建位置、巡逻路线调整方向、信鸽递点分布、使者行进路径。
每一处都经过推演。
我没有放松。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敌人还在暗处。
但我们不能再被动等。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新字:
未雨绸缪
写完,我放下笔,抬头看向帐顶。
烛光映在帆布上,影子像一道墙。
我坐着没动。
手边的羽扇静静放在案角。
外面传来新的一轮巡哨脚步声。
脚步踩在压实的土路上,节奏稳定。
我听着,一声一声。
直到听见远处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