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光打在点将台的石板上,发白刺眼。五千人还站在原地,没人动,也没人说话。刚才那一声声“谢将军”还在营地上空回荡,可我知道,这还不够。
荣誉给了英雄,但叛徒的真相还没说。
我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台子边缘,声音不高,但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诸位兄弟,昨夜我们斩的是贼身,今日我要说的,是这贼心。”
台下有人抬头,有人握紧了手里的兵器。老将军站在我侧后方,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了长枪杆上。这个动作我懂——他在等我说下去。
我从怀里取出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张纸,边角已经磨破,上面有墨迹写的字,还有半个指印。“这是军师从先锋官帐中搜出的密信草稿。他写给渤辽将领,约定三日后火烧我军粮库,引敌军入境。日期就定在昨夜。”
我把纸展开,举起来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信上说,‘内应已备,只待火起’。那个内应,就是他派去守油罐区的亲兵队长。你们还记得吗?那人前天夜里换防三次,说是怕敌袭,其实是为放火做准备。”
台下开始有低语。
我拿出第二样东西——一张地图。上面画着粮道、坡地和几条暗线。“这是他私自改的辎重调度图。原本该运往前线的五百车军粮,被他调去了北谷废弃营寨。那里没有我军驻守,只有渤辽探子常出没的山口。”
我指着图上的标记:“这条线,是他亲手画的。笔迹比对过了,和他平日签令的字一模一样。他还伪造了我的签名,盖了假印鉴。”
第三样是一份供词,用粗麻纸抄写,下面按着血手印。“抓到的那个死士招了。他说,先锋官每月收渤辽金帛三百两,连续八个月。这笔钱是从渤辽商人手里拿的,而那些商人,全是敌国细作。”
我把三样东西摊开在木桌上,拍了一下:“这些不是猜测,不是传言,是证据。”
台下静了几息。
然后一个老兵突然吼出来:“我不信!他好歹带过我们打仗,怎么会通敌?”
“我也跟他冲锋过!”另一个士兵站起来,“那年西岭之战,他亲自断后,救了三十多人!”
我点头:“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曾把他当上司敬重。可正因为他曾是我们的将军,他的背叛才更狠。”
我盯着那群人,声音沉下来:“你说他断后救人,可你知道那战死了多少人吗?整整两百人!为什么?因为他把主力调去抢功劳,留下你们当诱饵!”
有人脸变了。
“你以为他是拼死护军,其实他是拿你们的命换功名!每一次冲锋,他都让自己落在最后,只为博一个‘忠勇’名声。可真到了生死关头呢?昨夜他逃了!丢下所有人,想烧粮跑路!”
“他不是被逼的,不是糊涂犯错,他是早有打算!要让我们全死在东谷,好让渤辽骑兵长驱直入,他自己带着金银投敌去当大官!”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空气像炸开了一样。
“狗东西!”一个满脸刀疤的伍长猛地啐了一口,吐在地上,“老子还替他说过话!”
“我呸!”又一人撕了腰间的旧令旗,狠狠摔在地上,“这种人也配穿唐甲?”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骂。
“叛徒!”
“卖国贼不得好死!”
“该千刀万剐!”
有人把刀顿在地上,有人把头盔砸向火盆,火星四溅。一个曾在他麾下的百夫长红着眼眶,咬牙切齿:“我爹死在战场上,他是抚恤令的签署人……原来那些银子,早就进了他自己口袋!”
我看着他们,一句话没说。
愤怒不是坏事。只要这怒火烧对了地方。
直到人群渐渐安静了些,我才再次开口:“今天我把这些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他再死一次。他已经死了。我是为了让你们看清——谁才是真正站在大唐这边的人。”
我环视全场。
“我不是要你们记住我的名字,是要你们记住,昨晚是谁跟你一起扛箭雨,是谁背你爬出尸堆,是谁在火场里把你拉出来!”
“那些人才是兄弟。不是那个穿着华服、吃着好肉、背着我们勾结外敌的人!”
五千双眼睛盯着我。
我举起手中的铜牌——前锋统制令牌,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这个位置,我不想要。但它现在在我手上,我就必须说清楚:谁忠,谁奸;谁死战,谁逃跑;谁为国,谁卖国!”
我抬高声音:“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倒下了,而是因为我们没倒。只要军魂不灭,谁敢反唐,天下共击之!”
“共击之!”
第一排的一个老兵吼了出来。
“共击之!”
左翼方阵接上了。
“共击之!”
右翼跟着喊。
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狠。到最后,整个营地都在震动。五千人齐声怒吼,像潮水拍岸,像战鼓轰鸣。
老将军慢慢退后一步,转身走下高台。他的脚步很慢,背影佝偻,但每一步都稳。
他把台子留给了我。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那是承认,是托付,是一代老将对新一代统帅的最终认可。
我站在原地,手还举着铜牌,阳光照在铠甲上,蓝宝石在剑鞘上反着光。风从营外吹进来,掀起了旗角,也吹动了我的衣摆。
没有人散去。
他们还在列队,眼神亮得吓人。刚才的敬意变成了愤怒,愤怒又化成了决心。他们不再需要别人告诉他们该信谁。
他们自己选了。
我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三份证据。纸页被风吹得微微颤动。那封密信的边角卷了起来,露出下面压着的一角布片。
我没见过这块布。
颜色深灰,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一角还沾着干泥。它不该出现在这里。我记得军师交给我时,只有三样东西。
我伸手把它抽出来。
布片不大,能盖住半个手掌。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字,墨色浅,像是匆忙写下的。
我看不清。
我把布翻过来,对着光。
这时,副将在台下低声说:“将军,东门外那辆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