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的秋阳裹着稻穗的清香漫过沮漳河时,陈家庄的老槐树下正晾着刚打下来的新稻。金黄的稻粒铺在竹匾里,像撒了把碎金子,风一吹,便簌簌落进蹲在旁边的小桃发间——这小丫头正举着根稻穗,追着花蝴蝶跑,发梢沾着稻芒,活像只沾了蜜的小蜜蜂。
“小桃!慢些跑!”
扎着蓝布围裙的妇人从晒谷场跑过来,手里的木耙还沾着稻壳。她抬头望见田埂上走来的身影,眼角的皱纹立刻堆成了花:“苏姑娘!林公子!你们可算来了!”
苏挽月抱着个绣绷,发间的青玉簪晃得人眼晕。她望着晒谷场上翻涌的金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陈婶,这稻子长得可真好!”
“可不是!”陈婶把木耙往地上一搁,掰着手指头数,“今年春上新律下了‘劝农令’,官府送了新稻种,又说‘水利兴则粮仓满’,咱们村修了三条水渠,夜里还能引沮漳河的水浇田——你瞧这稻穗,颗颗都沉得压弯了腰!”她随手扯下一穗,放在手心搓了搓,金黄的米粒便“哗啦啦”落进她掌心,“前儿个我去江陵城卖米,米行的掌柜说‘陈家庄的稻子,颗粒饱满,煮出来的饭香得能飘半条街’!”
林砚摇着把湘妃竹扇,跟在苏挽月身后。他望着田埂上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又看了看晒谷场上追逐的小桃,忽然开口:“陈婶,我昨日在江陵城见了新律司的张大人,他说‘荆州今年的稻子,要给京城进贡三百石’。”
“进贡?”陈婶的眼睛亮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村的稻子,能端上皇家的桌子?”
“可不是。”林砚笑着点头,“张大人还说,‘荆州的水土养人,这稻子,是百姓的汗珠子,也是朝廷的福分’。”他指了指苏挽月怀里的绣绷,“苏姑娘昨日说要给陈家庄绣面‘稻花香’的旗子,说是要插在晒谷场最显眼的地儿——我猜,这旗子上的稻穗,该比真的还精神。”
苏挽月摸了摸绣绷上的丝线,眼底泛起温柔:“我昨日去田埂上采了稻穗,用金粉调了色,绣出来的花瓣,要比真稻穗还亮。”她掀起绣绷的一角,露出半幅未完成的绣品——稻穗用渐变的金黄丝线绣成,麦芒上还沾着几点朱红的“露珠”,“陈婶,等旗子绣好,我给您留一面,就挂在您家堂屋门口,好不好?”
“哎呦!那敢情好!”陈婶笑得合不拢嘴,“我那屋门口,就缺这么面鲜亮的旗子!”她转头对小桃喊,“小桃,快去把你阿爹叫过来——林公子要见他,说要把稻子的故事写进《荆州丰收志》里!”
田埂那头,穿靛蓝粗布衫的汉子扛着锄头走过来,裤脚沾着泥,发梢还挂着草屑。他看见林砚,忙放下锄头,拱手作揖:“林公子!您可是稀客,快到我家喝碗茶!”
“王大哥。”林砚笑着回礼,“我不是来喝茶的,是来听你讲稻子的故事。”他指了指王大哥手里的锄头,“这锄头,可是你父亲传下来的?”
“可不是!”王大哥摸了摸锄头柄,“我爹说,这锄头跟了他四十年,当年闹饥荒,他用这锄头挖野菜,给我娘熬了半锅粥;前年修水渠,他用这锄头挖泥,手都磨出了血泡……”他忽然红了眼眶,“如今新律好了,水渠修通了,稻子长得这么好,我爹要是能看见……”
“王大哥。”苏挽月轻声道,“你爹若在天有灵,看见如今的稻田,看见你抱着小桃在晒谷场跑,准得笑出声。”
王大哥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苏姑娘说的是。”他转头对林砚笑,“林公子要写《荆州丰收志》,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咱们村的稻子,是‘早稻’,五月插秧,九月收;还有‘晚稻’,六月插秧,十月收。新律里说‘农时不违’,官府派了农技师来教咱们‘轮作’,说这样地力不亏,稻子更壮。”
林砚连忙掏出个小本子,快速记下:“轮作法,早稻晚稻交替,地力保墒……”他写完抬头,“王大哥,这稻子的产量,比往年如何?”
“多喽!”王大哥掰着手指头,“往年一亩地收个三四石,今年收了五石多!我家那五亩地,能打二十五石稻子——够我娘吃三年的白米饭,够小桃做十身新衣裳,够给村里修座小戏台!”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都带着笑,“前儿个我去江陵城,见着戏班子在演《丰收记》,唱的是‘稻花香里说丰年’,我站在戏台下,听着听着就哭了……”
“王大哥。”苏挽月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递给他,“擦擦眼泪,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帕子上绣着半朵并蒂莲,花瓣是用稻穗的金粉染的,还沾着淡淡的稻香。王大哥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忽然指着晒谷场喊:“快看!官府的人来了!”
众人抬头,只见几个穿青衫的差役抬着块红漆木牌,上面写着“荆州府·劝农褒奖”六个大字,后面跟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官员,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块金牌。
“陈家庄的百姓听好!”官员站在晒谷场上,声音洪亮,“新律司张大人有令:陈家庄今年稻子丰收,特赐‘稻香第一村’锦旗一面,金牌一枚,以彰勤耕之德!”他转身对身后的差役喊,“把锦旗挂起来!”
差役们把锦旗展开,红底金字,绣着两株稻穗,穗尖上还沾着金粉。陈婶忙上前接过锦旗,双手直颤:“谢谢张大人!谢谢朝廷!”
小桃举着稻穗跑过来,把穗子插在锦旗旁边:“阿娘,这穗子和锦旗上的稻子一样!”
官员笑着摸了摸小桃的头:“小丫头,这稻子是你们陈家庄的宝,也是朝廷的宝。”他转头对林砚说,“林公子,你这《荆州丰收志》,可得把这‘稻香第一村’的故事写进去——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新律下的百姓,日子过得有多甜。”
林砚躬身应下:“一定。”他望着晒谷场上的锦旗,又看了看苏挽月手里的绣绷,忽然说:“苏姑娘,等这面锦旗挂起来,你再绣幅‘稻香旗’,就绣在陈家庄的村口——要让每一个进村的人,都能闻见稻花的香。”
苏挽月笑着点头:“好。”她指尖轻点绣绷上的稻穗,“这旗子上的稻子,要比真的还香。”
暮色渐浓时,晒谷场上飘起了炊烟。陈婶端来一碗桂花茶,茶里浮着片稻叶:“林公子,苏姑娘,喝口茶再走——这茶是用新收的稻子梗熬的,香得很!”
林砚接过茶碗,喝了一口,茶香混着稻叶的清苦,在舌尖散开:“好茶。”他望着天边的晚霞,又看了看陈家庄的稻田,“这荆州的秋,原是来送‘稻香’的。”
苏挽月望着晒谷场上的锦旗,又看了看小桃举着稻穗跑远的背影,忽然想起苏州的绣坊,想起扬州的茶社,想起成都的戏班。那些地方的“新律”,原是连着田野的——苏州的绣针绣着稻花,扬州的茶盏盛着稻香,成都的戏文唱着丰收,原来这新律的“新”,是把天下的“烟火”,都种进了泥土里。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陈家庄的灯笼亮了起来,把“稻香第一村”的锦旗照得金亮。苏挽月抱着绣绷,林砚摇着折扇,两人并肩往村口走。
“林公子。”苏挽月忽然停下脚步,“你说,等明年春天,陈家庄的稻田里,会不会开出更多的稻花?”
林砚望着她发间的青玉簪,指尖触到上面刻着的“守正”二字:“会。”他望着远处的稻田,又看了看苏挽月手里的绣绷,“会比今年更多,更香。”
晚风裹着稻花的清香卷来,将两人的笑声送到稻田的每一个角落,送到每一户人家的窗棂上,送到每一个听见的人心里。
这荆州的秋,原是来“香”满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