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日头裹着湘江的风,裹着橘子洲头的桂花香,漫过青石板铺就的西长街时,卖糖画的张爷爷正支起铜锅熬糖。琥珀色的糖浆在大理石板上淌成细流,他舀起一勺,手腕轻抖,便拉出条金丝般的“龙”——这是阿牛攒了三天铜板要买的“糖龙”,此刻正翘着尾巴,在竹片上滋滋冒热气。
“阿牛!慢些跑!”
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阿秀从巷口追过来,手里举着把野菊,发梢沾着草屑。她看见阿牛手里的糖龙,眼睛亮得像星子:“我阿爹说,今日要去橘子洲看赛龙舟!你赢了糖龙,明儿个我跟你一起去!”
阿牛舔了舔嘴角的糖渣,把糖龙举得老高:“我昨儿个就跟李先生学了《三字经》,先生说我背得溜,准能赢!”他蹦跳着往江边跑,蓝布短打的下摆沾着泥,像只沾了蜜的花蝴蝶。
西长街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几个光脚的娃娃正追着滚铁环跑。小胖子柱子攥着铁环,跑起来像团滚动的黑铁球,铁环撞在石墩上“哐当”响,惊得卖凉虾的王婶直拍大腿:“柱子崽!你娘给你新做的青布裤,又要磨破咯!”
柱子吐了吐舌头,蹲下来捡铁环,却见路边墙根下围了群孩子。他挤进去一瞧,是个扎着红绳的小丫头正用草叶编戒指,手指灵活得像穿花的蝴蝶:“这是‘并蒂莲’,戴在手上能招蝴蝶!”
“我也要!”柱子凑过去,“我用弹珠跟你换!”他从裤兜里摸出颗玻璃弹珠,在阳光下晃出七彩光。小丫头歪头看了看,把编好的戒指塞给他:“弹珠比草叶好看,换!”
柱子得了戒指,立刻套在拇指上,蹦跳着去找阿牛。两人跑到江边时,正撞见李先生摇着蒲扇,坐在老槐树下教孩子们读《三字经》。竹椅旁摆着个粗陶碗,里面泡着新摘的茉莉花茶,茶香混着江风,甜丝丝的。
“人之初,性本善……”
阿牛扯着嗓子念,念到“苟不教,性乃迁”时,突然指着江面上的龙舟喊:“先生!龙舟来了!”
江面上飘着几艘彩绘龙舟,龙头涂着朱红,龙尾卷着金鳞,船身两侧坐满了划桨的青壮年。鼓手站在船头,敲着牛皮鼓,“咚咚咚”的声响震得江鸥扑棱棱飞起来。
“加油!加油!”
孩子们挤在岸边,踮着脚喊。阿秀举着野菊,跟着节奏晃身子;柱子把弹珠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助威;小丫头编的“并蒂莲”戒指在阳光下闪,被阿牛瞧见了,伸手去摸:“借我戴戴!”
“不给!”小丫头护着手指,“这是我给阿秀姐姐编的!”
阿秀笑着接过戒指,套在自己腕上:“真好看!等我赢了糖龙,给你买串糖葫芦,要最大的!”
龙舟越划越近,船头的鼓手突然拔高嗓门:“西长街的小娃娃们——听好喽!”他抹了把汗,笑着喊,“今日赛龙舟,头名奖的是‘状元粽’!谁要是能背出《三字经》全篇,就能得十个!”
“我!我!”阿牛举着手跳起来,“我昨儿个背到‘融四岁,能让梨’了!”
“我也!”柱子晃着弹珠,“我会背‘香九龄,能温席’!”
小丫头歪头想了想:“我会背‘首孝悌,次见闻’!”
李先生摸着胡子笑:“都莫急,明日我带你们去书院,先生要考你们的‘孝悌’——谁能给家里的长辈捶背、盛饭,才算真会背。”
孩子们哄然应下,阿牛拽着阿秀往家跑:“我要给阿奶捶背!她昨日给我缝了新鞋!”柱子追在后面喊:“我给阿爹盛饭!他昨日挑了一担西瓜,手都晒红了!”
江风裹着龙舟的号子吹来,张爷爷的糖画摊前又围了群孩子。他舀起最后一勺糖浆,拉出条“鲤鱼跃龙门”,递给最前头的小丫头:“这是奖励你的——背《三字经》最流利!”
小丫头捧着糖画,蹦蹦跳跳往家跑,发间的红绳晃得人眼晕。阿秀腕上的“并蒂莲”戒指闪着光,阿牛的糖龙在手里晃,柱子的弹珠在嘴里转——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叠在西长街的青石板上,像幅会动的画。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先生合上《三字经》,望着孩子们的背影笑:“这世道,原是该让孩子们的笑声,比龙舟的号子还响。”
江面上,龙舟的鼓点还在响。孩子们追着龙舟跑过石桥,跑过茶铺,跑过卖凉虾的摊子,笑声撞在青墙上,又弹进湘江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这长沙的夏,原是来“嬉”闹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