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风谷的鬼影
黑风谷,位于青云城西五十里,谷如其名,终年阴风呼啸,如万鬼齐哭。此刻谷中却反常地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毒蛛公子——仍顶着文若尘面容——站在谷中一处高台上,俯瞰下方密密麻麻的人马。八千人,这是他能调动的全部精锐:灰道残部三千,武林盟叛徒两千,商会私兵一千,赤焰营一部八百,还有天蛛教本部一千二百死士。
“公子,”一名心腹低声禀报,“青云城传来消息,大长老还在‘闭关’,但城主府的警戒加强了三倍。守军将领中,有四成是我们的人,但另外六成依然效忠联盟。”
“无妨,”文若尘淡淡道,“等韩坚的援军一到,我们就发动总攻。让城内的自己人到时候打开西门和北门,放我们的人进去。”
他顿了顿:“木子伊那边有消息吗?”
“据北境眼线报,他已突破落雁峡伏击,正在全速北上。按行程计算,最快也要五天后才能抵达赵铁山的防区。”
“五天……”文如尘嘴角勾起冷笑,“足够了。五天后,青云城已在我手中,龙脉祭坛也已开启。到时候他就算带着虎符回来,也不过是给我送最后一把钥匙罢了。”
他转身看向另一名心腹:“据点那边呢?地字组得手了吗?”
“还没有消息传来。按计划,他们应该在两个时辰前动手。”
文若尘眉头微皱。没有消息,往往就是坏消息。但他没有表露担忧,只是挥了挥手:“继续等。让各部做好黎明前进攻的准备。记住,破城后主力牵制守军,我亲自带‘蛛影卫’去祭坛。”
“是!”
心腹退下后,文若尘独自站在高台上,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呈暗红色,雕成蜘蛛抱卵的形状,触手温润——这是天蛛教主的信物,五十年前从他父亲手中传下。
“父亲,”他轻声自语,“您在天之灵看着,儿子今晚就为您报仇,为天蛛教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夜风吹起他花白的假发,露出下面几缕真实的黑发。五十年了,他从一个十二岁的孤儿,成为江湖最可怕的阴谋家。所有的一切,都为了今夜。
而在黑风谷边缘的一处岩缝中,两双眼睛正透过伪装,死死盯着谷中的大军。
是韩坚和他最得力的斥候队长。
“八千……”斥候队长声音发颤,“韩统领,我们只有三千人,这怎么打?”
韩坚没有说话。他也没想到敌人集结了如此规模的兵力。原本以为灰道残部加上一些叛徒,最多四五千人,没想到……
“柳主事的判断是对的,”他压低声音,“天蛛教隐藏的实力远超我们预估。这八千人里,至少有一半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伪装。看那边——”
他指向谷中一片区域,那里的人虽然穿着各色服装,但站姿、队列、武器装备的制式完全统一:“那是赤焰营的‘锋矢阵’,只有赤焰营的正规部队才会这么列队。杨振虽然死了,但他控制的部队全在这儿。”
“那我们还去青云城吗?”斥候队长问,“三千对八千,又是攻城战,我们这点人连城门都冲不进去。”
韩坚沉默。他知道队长说得对。原本计划是里应外合,但现在看来,城内的“内应”恐怕早就被毒蛛公子控制了。他们这三千人过去,不是援军,是送死。
但他想起大长老的密令: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时间,等木子伊带回虎符。
“去。”韩坚咬牙,“但不是直接去青云城。传令下去,全军改变路线,绕到黑风谷后方,在天蛛教大军进攻青云城时,我们从背后突袭。”
“突袭八千人?!”斥候队长睁大眼睛。
“不是硬拼,是骚扰。”韩坚眼中闪过狠色,“放火烧他们的粮草,破坏攻城器械,袭杀传令兵。我们要做的不是打赢,是拖住他们,让他们不能全力攻城。能拖多久拖多久。”
这是自杀式任务。三千人深入敌后,面对八千大军,生还的希望渺茫。但斥候队长没有犹豫,重重点头:“是!”
两人悄然后退,消失在夜色中。
二、青云城暗室
同一时间,青云城地下三十丈,龙脉祭坛入口处。
这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洞顶垂落无数钟乳石,在夜明珠的幽光下如獠牙倒悬。溶洞中央,一座九级石台巍然耸立,石台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年代久远到许多已经模糊不清。
石台最上方,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凹槽,凹槽形状奇特——左侧是飞鹰轮廓,右侧是猛虎图案,下方则是一条扭曲的蛇形。
三钥合一之处。
大长老木松柏盘坐在石台前,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三根金针已经被取下,但黑色的毒血依旧不断从嘴角溢出。他身边站着三名黑袍人,正是联盟最神秘的“影卫”。
“大长老,毒已深入心脉,您不能再动用内力了。”一名影卫沉声道。
“不动用内力,怎么守这里?”木松柏惨笑,“毒蛛公子既然知道祭坛位置,就一定知道开启方法。他手中有第七长老那一部分钥匙,只要再拿到木家血脉……”
他顿了顿:“子伊那边有消息吗?”
“影七已经追上木盟主,将您的钥匙和口信带到了。”影卫回答,“木盟主说,他会带着虎符回来,但需要时间。他要我们无论如何守住祭坛,绝不能让毒蛛公子得逞。”
“守……”木松柏望着洞顶,“你们三个,是我培养了三十年的影卫,是联盟最后的底牌。但你们加起来,也挡不住毒蛛公子。”
三名影卫齐齐跪地:“属下誓死守护祭坛!”
“死容易,”大长老缓缓站起,佝偻的身躯在幽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但我要你们活着。听着,如果祭坛守不住,我要你们做一件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古朴的羊皮卷轴:“这是祭坛的‘自毁机关图’。石台下方有一条密道,通向地下暗河。密道入口在这里……”
他详细解说了机关的位置和启动方法:“一旦毒蛛公子进入祭坛范围,你们就启动机关。整个溶洞会坍塌,暗河倒灌,将这里彻底淹没。到时候,谁都别想拿到龙脉之钥。”
“可是大长老,您……”
“我走不了了。”木松柏重新坐下,闭上眼,“毒蛛缠心已经发作,我最多还能撑三个时辰。与其死在床上,不如死在这里,至少能拖住那个孽种一会儿。”
他挥挥手:“去吧,去你们该在的位置。记住,机关启动后,你们只有六十息时间逃离。六十息后,这里就是坟墓。”
三名影卫重重磕了三个头,身影一闪,消失在溶洞深处。
大长老独自坐在石台前,伸手抚摸那些古老的符文。这些符文,他研究了五十年,也只破解了不到三成。传说这是上古时期,某位大能为了封印某种恐怖力量而设下的禁制。龙脉之钥……真的是掌控龙脉的钥匙吗?还是说,它是封印某个更可怕存在的锁?
五十年前,他参与围剿天蛛教时,曾听百足老人临死前狂笑:“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高枕无忧?告诉你们,龙脉祭坛里关着的不是力量,是灾厄!一旦开启,天下大乱,尸山血海!”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败者的诅咒。但现在想来……
也许百足老人说的,才是真相?
“木擎天啊木擎天,”大长老喃喃自语,“你当年拼死守护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值得你赔上性命,值得你儿子如今也要步你后尘?”
无人回答。只有地下暗河的水声,隐隐传来,如泣如诉。
三、西川迷雾
西川,唐门禁地“千毒林”外三十里。
柳如烟和二十名侦察营精锐隐藏在一处密林中,所有人都穿着特制的防毒衣,脸上蒙着浸了解毒药水的面巾。即便如此,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甜香还是让他们头晕目眩——那是千毒林飘散出来的毒瘴,常人吸入一口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主事,不能再往前了。”一名队员低声道,“前面就是唐门的警戒线。昨天我们试探过,三支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箭头上涂的是‘七日腐骨毒’,中者无救。”
柳如烟望着远处那片笼罩在紫色雾霭中的密林,眉头紧锁。唐门的戒备比她预想的还要森严。按理说,一个闭世百年的门派,不该对外界有如此强烈的敌意才对。
除非……他们早知道会有人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柳如烟忽然道,“我独自去。”
“主事!太危险了!”
“我父亲与唐门有旧,他们或许会卖个面子。”柳如烟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一面刻着“柳”字,一面刻着药葫芦图案,“而且,如果唐门真的已经投靠天蛛教,我们去多少人都是死。不如我一个人去,至少有机会谈判。”
不等众人反对,她已经卸下大部分装备,只带短剑和玉佩,身影一闪,没入前方的毒瘴中。
毒瘴比想象中更浓,能见度不足三丈。柳如烟屏住呼吸,凭借敏锐的感知在林中穿行。她注意到,林中许多树木的树皮上都涂着特殊的标记——那是唐门的毒药警告标记,不同的图案代表不同的毒。
突然,她脚下一软,地面塌陷!
但柳如烟早有防备,在陷落的瞬间,短剑刺入旁边树干,借力翻身跃起。下方是一个深坑,坑底布满淬毒的尖刺。
陷阱。而且不止一个。
她继续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又躲过了三处机关后,前方毒瘴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柳家的丫头,胆子不小,敢独闯千毒林。”
柳如烟停步,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抱拳:“晚辈柳如烟,奉联盟之命,求见唐门主。家父柳寒山,二十年前曾与唐门有旧,特持信物前来。”
她举起玉佩。
毒瘴中沉默片刻,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柳寒山的女儿……进来吧。顺着你左手边的红绳走,别碰其他任何东西。”
一条细细的红绳从毒瘴中垂下,系在柳如烟左手旁的树枝上。她依言抓住红绳,沿着绳子指引的方向前进。
大约走了半里,毒瘴忽然散去,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山谷,谷中楼阁林立,小桥流水,竟如世外桃源。
谷口站着一名白发老妪,手持蛇头拐杖,目光如电地盯着柳如烟。
“晚辈柳如烟,见过前辈。”柳如烟恭敬行礼。
“我是唐门大长老唐婆婆。”老妪上下打量她,“你说奉联盟之命?联盟怎么知道我们唐门禁地里有龙脉之钥的碎片?”
柳如烟心中一震。唐门果然知道!
“是前任盟主木擎天留下的线索。”她如实说道,“天蛛教余孽卷土重来,欲集齐三把钥匙开启龙脉祭坛。如今青云城危在旦夕,晚辈奉命前来,恳请唐门主出手相助,保护禁地中的钥匙碎片。”
唐婆婆冷笑:“木擎天……二十年前,他也来过这里,说要借钥匙碎片一用,被我赶了出去。现在他儿子又派人来?你们联盟把我们唐门当什么了?”
“前辈误会了。”柳如烟急忙道,“我们不是来借,是来提醒。天蛛教势力庞大,若他们攻破青云城,下一个目标必定是西川。到时候唐门独木难支……”
“独木难支?”唐婆婆拐杖一顿,周围瞬间出现数十名唐门弟子,个个手持淬毒暗器,“丫头,你以为唐门闭世百年,就真的与世隔绝了?告诉你,天蛛教的人,三年前就来过。”
柳如烟瞳孔骤缩。
“他们想偷禁地里的钥匙碎片,被我们杀了十七个,活捉三个。”唐婆婆冷冷道,“从俘虏嘴里,我们知道了天蛛教的计划,也知道你们联盟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所以这三年,唐门一直在做准备。”
她转身:“跟我来。门主要见你。”
柳如烟跟着唐婆婆走进山谷,来到一座竹楼前。楼中坐着一名中年男子,面容儒雅,身穿青衫,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棋子。
正是唐门门主唐烈。
“柳姑娘,坐。”唐烈微笑,“令尊当年救过犬子一命,唐门欠柳家一个人情。所以今日,我破例见你。”
柳如烟坐下,正要开口,唐烈却摆摆手:“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天蛛教要龙脉之钥,青云城危在旦夕,木子伊北上取虎符,你来找我们合作——对不对?”
“……对。”
“那我也告诉你三件事。”唐烈放下棋子,“第一,禁地里的钥匙碎片,三十年前就已经失窃了。”
柳如烟如遭雷击。
“第二,偷走碎片的人,是你父亲柳寒山。”
第二记重击。
“第三,”唐烈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缓缓道,“你父亲不是被仇家杀死的。他是为了保护那个碎片,被天蛛教追杀,最后带着碎片跳进了北境的‘无尽深渊’。碎片,早就没了。”
柳如烟瘫坐在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
父亲……偷了唐门的钥匙碎片?被天蛛教追杀?跳崖而死?
她记忆中的父亲,是温文儒雅的神医,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是会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候的慈父……怎么会是小偷?怎么会卷入这种江湖恩怨?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唐烈轻叹,“但你父亲那么做,有他的苦衷。当年木擎天找到他,说龙脉之钥一旦合一,会引发滔天大祸。所以他请柳神医帮忙,将三处碎片中的一处‘处理掉’。你父亲选择了最彻底的方法——带着碎片跳进无尽深渊,那是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绝地,碎片永远沉没,谁也得不到。”
他顿了顿:“这件事只有木擎天、我、和你父亲三人知道。现在木擎天死了,你父亲死了,就剩我一个。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但如今天蛛教卷土重来,我必须告诉你真相——第三把钥匙已经不存在了,天蛛教永远集不齐三钥。”
柳如烟浑身颤抖,许久才找回声音:“那……那我这次来……”
“白来了。”唐烈直言不讳,“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唐门可以出手相助,但不是帮联盟,是报你父亲的恩。三天后,我会亲自带三百唐门精锐前往青云城。但在这之前,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无尽深渊在北境‘绝命崖’下。我要你去那里,找到你父亲的遗骨——如果还有遗骨的话,带回唐门安葬。”唐烈眼中闪过哀伤,“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敬佩的敌人,也是唯一的朋友。”
柳如烟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滑落。
原来父亲一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
原来她追寻的真相,早就埋在北境的万丈深渊之下。
原来这场看似关乎天下的大战,从一开始,就缺少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我去。”她擦干眼泪,站起身,“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三钥永远无法合一,那天蛛教为什么还要攻打青云城?他们不知道碎片已经没了吗?”
唐烈沉默片刻,缓缓道:“也许他们知道。也许他们要的不是完整的龙脉之钥,而是……”
他忽然停住,侧耳倾听,脸色骤变:“不好!有敌袭!”
几乎同时,竹楼外传来尖锐的哨响,那是唐门最高级别的警报!
“天蛛教攻山了!”一名弟子冲进来,满脸是血,“他们……他们用毒烟!我们的解毒药没用!”
唐烈霍然站起,眼中寒光爆射:“好一个毒蛛公子,竟然敢用我唐门的毒来攻唐门!柳姑娘,你现在立刻从密道离开,去北境!这里交给我!”
“可是——”
“没有可是!”唐烈一掌拍开地板,露出下方的密道入口,“记住,找到你父亲的遗骨,然后去青云城告诉木子伊——三钥缺一,祭坛永远开不了!让他千万别回青云城,那是陷阱!”
他将柳如烟推进密道,然后盖上了地板。
密道中一片漆黑,柳如烟听到外面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
唐门,这个闭世百年的古老门派,终究还是被卷入了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
而她,必须赶往北境,在无尽深渊中,寻找二十年前的真相。
以及父亲用生命守护的,那个早已沉没的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