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谷中诡影
寅时三刻,天色依旧沉黑如墨。木子伊率领的三百轻骑已奔出三十余里,马蹄踏过荒草覆盖的古道,只留下轻微如风的痕迹。他选择了一条极少人知的隐秘小径——那是父亲生前手绘地图上标注的“鹰道”,蜿蜒于山脊背阴处,几乎被杂草灌木完全遮蔽。
“停!”木子伊忽然抬手,战马齐齐勒住,训练有素到几乎无声。
前方百丈外的谷口处,隐约有火光闪烁。不是营火,而是飘忽不定的火把光点,约莫十余人,正沿着谷口来回巡视。他们黑衣覆体,动作迅捷,每隔二十步便有一人驻足,向谷外黑暗中凝望片刻——标准的暗哨布防。
“盟主,”副尉陈风压低声音,“看装扮,确实是昨夜袭击据点的同一伙人。但他们为何在谷口布防如此严密?若只是取军械,该速战速决才对。”
木子伊没有立即回答。他眯起眼,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地形。影月谷呈葫芦状,入口狭窄仅容三骑并行,两侧峭壁高达十余丈,猿猴难攀。谷内瘴气之说虽不可全信,但父亲信中提到“常有不明身份者出入”,说明谷中必有蹊跷。
“陈风,你带二十人从东侧山脊绕过去,看看谷内情形。记住,只远观,不可交战,半炷香后在此会合。”
“领命!”
二十名轻骑卸下马铃,用布裹住马蹄,如幽灵般没入东侧山林。木子伊则带其余人退入一片乱石岗后,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谷口的火光依旧规律移动,偶有压低的人语声随风飘来,却听不真切。木子伊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太安静了。若谷中真有大批军械转运,该有人声马嘶、车轮辚辚才对。
半炷香将尽时,陈风等人悄然返回。他脸色发白,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盟主……谷内……谷内是空的!”
“什么?”
“卑职摸到东侧崖顶,向下俯瞰,”陈风声音发颤,“整个山谷底部一览无余,只有乱石杂草,连个帐篷都没有!但在谷底中央……有一座石台,台上插着一面黑旗,旗上绣着那个眼睛图案!”
木子伊脑中“嗡”的一声。空谷?黑旗?这是个陷阱!
“撤退!”他当机立断,“立刻原路返回——”
话音未落,谷口方向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原本飘忽的火光瞬间大亮,数十支火把同时燃起,将谷口照得如同白昼。更可怕的是,两侧峭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弓弦拉满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可闻!
“中计了!”陈风拔刀出鞘,“盟主,我们被包围了!”
“结圆阵!”木子伊厉喝,三百轻骑迅速靠拢,战马首尾相接,长枪对外,在乱石岗中形成刺猬般的防御阵型。
峭壁上的敌人并未立即放箭。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戏谑:“木盟主,恭候多时了。令尊七年前在此留下些东西,今日特请少盟主来取。”
木子伊抬头望去,只见东侧崖顶站着一名黑袍人,身形瘦削,脸上戴着一张惨白无五官的面具。他手中提着一物——在火把照耀下,赫然是一颗早已风干成黑色的头颅!
“父亲……”木子伊浑身剧震。七年前,父亲战死黑石滩,遗体寻回时已残缺不全,唯独少了首级。联盟内部一直以为是野兽叼走,原来……
“很惊讶?”黑袍人将头颅随手一抛,那干瘪的头颅滚落崖壁,在乱石上磕碰弹跳,最终滚到距离圆阵二十步处停下,“老盟主不识时务,非要追查不该查的事。少盟主,你若现在下马受缚,我可留你全尸,让你父子团聚。”
怒火如岩浆般在胸中翻涌,但木子伊强迫自己冷静。对方故意激怒他,就是要他失去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藏头露尾的鼠辈,也配提我父亲?今日我来,本就为取你性命。”
“有骨气,”黑袍人抚掌,“那便看看,你这三百人如何破我五百弓弩手、三百刀斧手的埋伏。”
峭壁两侧,弓弦声如暴雨前奏。木子伊心念电转——乱石岗地势复杂,圆阵虽可暂保无虞,但一旦箭雨倾泻,战马必先遭殃。没了马,轻骑优势尽失,突围无望。
只能赌一把。
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谷中回荡:“五百弓弩手?三百刀斧手?好大的阵仗!可惜啊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
“哦?”黑袍人饶有兴致。
“你怎知我只带了三百人?”木子伊声音陡然提高,“赤焰营何在!”
最后四字他用内力催发,声浪滚滚如雷,在山谷间反复震荡。几乎同时,他左手在背后对陈风做了个手势——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准备突围,方向西南。
黑袍人明显一怔。就在这电光石火的迟疑间,木子伊暴喝:“杀!”
三百轻骑骤然变阵!圆阵西南角突然裂开一道缺口,三十名骑兵如离弦之箭疾冲而出,不是冲向谷口,而是直奔西南侧看似陡峭的崖壁!更惊人的是,他们马鞍两侧挂着的不是长枪,而是飞爪和绳索!
“他们要攀崖?!”黑袍人反应过来,“放箭!拦住他们!”
箭雨终于倾泻。但木子伊早已算准——西南崖壁因背光,火把难以照亮,弓弩手视线受阻。第一轮箭矢大多落空,只有两骑中箭落马。而剩下的二十八骑已冲至崖下,飞爪呼啸着抛向崖顶!
“愚蠢!”黑袍人冷笑,“就算上去几人,又能如何——”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西南崖顶传来了厮杀声!不是零星打斗,而是成规模的混战!火光亮起,人影交错,惨叫声划破夜空!
“怎么可能……”黑袍人失声,“那里我明明布了三十人……”
“因为赤焰营真的来了。”木子伊一字一顿,这次他不是虚张声势。
西南崖顶,一面赤红色大旗在火光中展开,旗上火焰图腾猎猎舞动。联盟最精锐的攻坚部队“赤焰营”,竟真的出现在这绝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二、据点血战
同一时间,物资储备据点。
林峥站在了望塔上,肩伤隐隐作痛,但他浑然不觉。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这本该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但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危险。
“副帅,”斥候队长飞奔上塔,“东、北两个方向,三里外发现大量敌军踪迹!人数……至少是昨夜的三倍!”
“终于来了。”林峥握紧剑柄,“传令:第一道防线后撤至第二道防线,放他们进陷阱区。弓弩手换破甲箭,等我的号令。”
号角声有节奏地响起,据点内的士兵迅速调动。经过昨夜一役,众人脸上虽有疲惫,但眼神更加坚毅。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辰时初刻,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敌人出现了。
不是昨夜那种鬼魅般的黑衣轻兵,而是整齐的方阵!前排是手持巨盾的重步兵,盾面覆着铁皮,在晨光下泛着冷光。盾阵后方,是两排弓弩手,再往后……林峥瞳孔骤缩。
那是攻城槌!三架需要二十人推动的攻城槌,槌头包铁,狰狞如巨兽之齿。更远处,还有十余架简易投石机正在组装!
“他们哪来的这些器械?!”身旁的校尉失声。
林峥没有回答。他想起木子伊临走前的推断:敌人真正的目标可能是影月谷的军械。但若军械已被夺取,为何还要强攻这个据点?除非……
“除非他们不仅要军械,还要这个据点本身。”林峥喃喃,忽然明白了,“他们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前哨堡垒,切断联盟南北联系!快,传信青云城,敌军有大型攻城器械,请求速派援军!”
但已经来不及了。
敌人战鼓擂响,重步兵方阵开始推进,步伐整齐划一,踏得大地震颤。他们直接无视了第一道防线的空营,径直朝第二道防线——也就是真正的防御核心——压来。
“放箭!”林峥挥剑。
箭矢如蝗虫般飞出,但大多钉在巨盾上,只有零星箭矢从缝隙射入,带起几声闷哼。敌阵几乎毫无停滞。
“火箭!瞄准攻城槌!”
蘸了火油的箭矢呼啸而去,但敌阵中突然撑起数十面湿牛皮,火箭钉在上面,火焰迅速熄灭。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敌人进入陷阱区了。
“起!”林峥大喝。
预先埋设的绊索猛然弹起,前排重步兵猝不及防,摔倒一片。但后方立刻有人补上,摔倒者被拖到阵后,阵型只乱了一瞬便恢复。陷坑倒是起了作用,三架攻城槌中的一架掉入深坑,推槌的士兵惨叫着坠落,但另外两架在付出十余条人命后,硬是绕了过去。
“弩车准备!”林峥声音嘶哑。
据点墙头的三架床弩缓缓调整角度,碗口粗的弩箭对准了步步逼近的攻城槌。这是联盟守城的利器,一发可贯穿数人,但装填缓慢,每架只有三次发射机会。
“放!”
绷紧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三支巨弩破空而出!第一支擦着攻城槌边缘飞过,将后面七八名士兵串成糖葫芦;第二支正中槌头,木屑纷飞,槌头出现裂痕但未解体;第三支最准,从侧面贯穿了推槌的士兵队列,带起一片血雨,攻城槌歪斜停下。
但敌人太近了。
剩余的那架攻城槌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冲到了据点大门前!
“咚——!”
整个据点都在震颤。包铁的大门向内凹陷,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顶住!”林峥冲下了望塔,亲自带人扛来巨木抵住大门。门外,撞击一声接一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心脏上。
更糟糕的是,投石机开始发威了。磨盘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向墙头,一处垛口被直接轰塌,三名弓弩手惨叫着坠落。墙体也开始出现裂痕。
“副帅!西门告急!敌人用钩锁攀墙!”
“南门也有敌人在挖地基!”
林峥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环顾四周,士兵们还在顽强抵抗,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绝望。敌我兵力悬殊,器械差距更大,这样下去,最多再撑半个时辰……
就在这时,西南方向突然传来号角声!
不是敌方的低沉战鼓,而是联盟特有的清越号角——三长两短,是骑兵冲锋的信号!
“援军?!”墙头有人惊喜大喊。
林峥冲到墙边望去。晨雾弥漫的平原上,一支骑兵如利刃般切入敌阵后方!看旗号……是青云城的“飞云骑”!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但此刻无暇多想。林峥精神大振,嘶声喊道:“弟兄们!援军到了!随我杀出去,里应外合!”
据点大门猛然打开,林峥一马当先,身后是憋了一夜怒火的守军。他们如决堤洪水般涌出,与正在攻门的敌军撞在一起!
战场瞬间陷入混战。飞云骑在敌阵中左冲右突,专挑指挥者和攻城器械下手。两架投石机被点燃,熊熊燃烧。攻城槌旁的敌军被骑兵冲散,林峥带人一拥而上,将操控槌子的敌人尽数砍倒。
敌阵开始动摇。他们没料到据点守军敢主动出击,更没料到援军来得如此之快。阵型渐渐溃乱,不少敌人开始向后退却。
但就在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时,异变再生!
敌阵后方,忽然升起三支响箭,在空中炸开成诡异的紫色烟雾。紧接着,所有敌军——无论是正在交战的还是溃逃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吞下!
“他们在服毒?”林峥一愣。
不,不是服毒。吞下药丸的敌军士兵,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他们的动作陡然加快,力量暴增,一刀砍下竟能将盾牌劈裂!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断臂残肢依然疯狂进攻。
“狂化药……”林峥想起军医说过,某些邪术能用药物激发人体潜能,但代价是彻底疯狂直至力竭而死。这分明是不要命的打法!
飞云骑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遏制。狂化后的敌军用身体堵住马刀,用牙齿撕咬马腿,战况急转直下。
林峥肩伤崩裂,鲜血浸透绷带。他拄着剑喘息,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难道真要守不住了吗?
“副帅!看天上!”一名亲卫突然指向东方。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光万丈。而在那耀眼光芒中,三只巨大的黑影正从青云城方向急速飞来——那是联盟仅有的三艘“云鲲”飞舟!舟侧炮口已经打开,闪烁着符文充能的光芒!
飞舟来了,青云城将最宝贵的空中力量派来了!
林峥热泪盈眶,用尽最后力气举起染血的剑:“弟兄们!最后的时刻到了!为了联盟,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残存的守军齐声怒吼,声浪压过了狂化敌军的嚎叫。
云鲲飞舟掠过战场上空,符文炮光芒汇聚,下一秒,炽热的光柱如神罚般倾泻而下——
三、双线迷雾
影月谷西南崖顶。
木子伊单膝跪地,长剑插在石缝中支撑身体。他左肩中了一箭,箭杆已被折断,但箭头还嵌在肉里,每呼吸一次都扯得剧痛。身旁,三百轻骑只剩不到两百,个个带伤,但都还站着。
黑袍人的面具碎了一半,露出下半张苍白消瘦的脸,嘴角淌着血。他带来的五百弓弩手,此刻躺倒了一大半——赤焰营的突袭太突然,从背后杀入,瞬间打乱了所有部署。
“好算计……”黑袍人咳着血笑,“假装中伏,实则暗调赤焰营迂回至崖顶。你怎么知道那条密道?”
木子伊缓缓站起:“父亲的地图上,标注了影月谷三条密道。一条在谷底,已被你们封死;一条在东崖,你们布了伏兵;只有西南这条,因为要经过一处毒泉,常人难以通行——但赤焰营的战士,常年服用解毒药剂。”
所以他故意虚张声势喊“赤焰营何在”,一是为了制造迟疑,二是给崖顶的赤焰营发出动手信号。真正的杀招,从来不是谷底那三百轻骑,而是从天而降的赤焰营。
“但你终究得不到想要的,”黑袍人嘶声说,“军械早已转移,这里只是个诱饵。你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死在据点了吧?我们真正的主力,此刻正在踏平你的物资据点。”
木子伊心中一沉,但面色不变:“你以为林峥守不住?”
“林峥是良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黑袍人笑得疯狂,“我们动用了三架攻城槌、十二架投石机,还有三百服了‘焚血丹’的死士。就算飞云骑赶到,也改变不了结局。木子伊,你输了,联盟输了!”
木子伊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是真的吗?据点真的守不住?若据点失守,南北联系被切断,前线数十万大军将成孤军……
不,不能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若你们真有必胜把握,何必在此与我纠缠?直接强攻据点便是。你在这里,恰恰说明你们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让据点那边的攻势达到最大效果,需要时间等我军援军被吸引过来,然后……”
他脑中灵光一闪:“然后你们真正的目标,既不是影月谷,也不是物资据点,而是——”
话未说完,东南方向天空,突然炸开三朵红色的烟花!那是联盟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只有城池即将被攻破时才会使用!
而那个方向……是青云城!
黑袍人放声大笑:“终于发现了?可惜太迟了!我军主力早已绕过所有防线,直扑青云城!物资据点是诱饵,影月谷是诱饵,连我也是诱饵!木子伊,你和你父亲一样,总是盯着眼前,却看不见真正的棋局!”
木子伊如遭雷击。青云城是联盟首府,囤积着大半粮草军械,更是政治中枢。若青云城有失,联盟将瞬间瓦解!
“杀了他!”木子伊怒吼,挺剑冲向黑袍人。
最后一场搏杀在崖顶展开。黑袍人武功奇高,虽身受重伤,但招式诡谲狠辣,竟与木子伊斗得旗鼓相当。赤焰营战士想上前助阵,却被黑袍人剩余的死士拼死拦住。
太阳完全升起时,木子伊终于一剑刺穿黑袍人心口。黑袍人踉跄后退,靠在崖边石上,惨然一笑:“你赢了这一仗……但输了整个战争。城主府里……有我们的人……你们……防不住……”
气绝身亡。
木子伊拄剑喘息,望着东南天空渐渐消散的红色烟花。青云城遇袭,据点危在旦夕,影月谷空无一物……这一夜,他看似赢了每一场战斗,却可能已经输掉了整场战争。
“盟主,”陈风浑身是血地跑来,“我们接下来……”
木子伊望向东方,那是青云城的方向。又望向北方,那是据点的方向。
两个方向,两处火海,他该救哪边?
“陈风,你带赤焰营和所有还能骑马的人,驰援青云城。”他声音沙哑却坚定,“我回据点。”
“可是盟主,您的伤——”
“执行命令!”木子伊翻身上马,肩头的箭伤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青云城绝不能有失。至于据点……那是我的责任。”
三百轻骑,如今只剩一百余骑还能行动。木子伊带着这一百余骑,调转马头,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晨光刺眼,前路茫茫。
他不知道据点是否还在,不知道林峥是生是死,更不知道青云城此刻已是什么景象。
他只知道,有些路,必须走。
有些责任,必须扛。
马背颠簸,伤口迸裂,鲜血顺着铠甲缝隙流淌。木子伊眼前开始模糊,但他始终没有松开缰绳。
父亲,若您在天有灵,请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风声呼啸,没有回答。
只有越来越近的、据点方向的滚滚浓烟,像黑色的丧旗,升向黎明的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