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冠军侯府,朱门高悬,庭院深深,九进院落,飞檐斗拱,极尽显赫。
然而,对于习惯了纵马驰骋、号令千军的霍昭,和习惯了与狼群、风沙为伴的阿月而言,这座御赐的府邸,金碧辉煌之下,更像是一座华丽而憋闷的囚笼,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身心。
“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这两个尊崇无比的封号,并未带来多少实质的权力,反而像两道金色的光环,将霍昭牢牢地锁在了这长安城中,远离了他熟悉的金戈铁马。
他被要求“参赞军机”,但所谓的军机议事,往往流于形式,真正的核心决策,早已由天子与几位心腹重臣定下,他更多时候只是一个旁听者,一个需要被“安抚”和“展示”的象征,甚至是一个需要被时刻警惕的潜在威胁。
每一次议事,他都感觉如同置身于没有硝烟的战场,言辞需再三斟酌,锋芒需尽数收敛。
阿月的处境则更为微妙。
她虽然被赦免,但“狼女”、“匈奴血脉”的标签依旧牢牢贴在她身上,如同跗骨之蛆。
她不能随意离开冠军侯府,即便偶尔在霍昭陪伴下外出踏青或去西市逛逛,也总有霍昭安排的亲信或明或暗地跟随保护(或者说监视),以免再生事端。
长安的贵妇圈子和世家小姐们,对她这个突然出现的、身份奇特又深得冠军侯宠爱的女子,充满了好奇、嫉妒与排斥,各种或明或暗的打量、窃窃私语的议论和绵里藏针的试探,让她不胜其烦,也让她更加思念边塞的纯粹与直率。
“昭哥哥,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一日,阿月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池中悠游却永远越不过龙门(石雕)的锦鲤,闷闷地问道。
她怀念河西辽阔的天空,怀念纵马狂奔时风掠过耳边的呼啸,甚至怀念军营里粗粝却真诚的气息,那里虽然艰苦,却无需戴着面具生活。
霍昭站在她身边,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院墙,望向北方,那里是他曾经纵横捭阖、决定万千人生死的战场。
他轻轻揽住阿月的肩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和疲惫:“暂时,只能如此。陛下将我们留在京城,置于眼皮底下,就是要看着我们,磨去我们的棱角。风雷骑被调走,旧部被打散,我们现在……如同被拔去利齿的猛虎,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着阿月有些消瘦的脸颊和那双依旧清澈却少了些许飞扬神采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委屈你了,阿月。若不是因为我执意……”
阿月摇摇头,打断了他,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汲取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不委屈。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只是……总觉得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看着四方的天,浑身都不自在。”
雪魄趴在亭子外的假山阴影里,无精打采地甩着尾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这方寸天地,对于它这头习惯了驰骋草原的狼王而言,同样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他们的一举一动,确实都在天子的注视之下。
府中有没有皇帝的耳目,霍昭心知肚明。
他每日除了例行的、往往毫无实质内容的上朝或去大将军府点卯,便是待在府中看书、练剑,或者陪着阿月,表现得异常安分守己。
但这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却隐藏着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迷茫。
困守京城,英雄无用武之地,对于霍昭这样习惯了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决定胜负的人来说,是一种比刀光剑影更残忍的、缓慢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