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朽翁”那一声夹杂着迷茫与急切的、对“翰渊阁”的呼唤,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阿檐的耳膜,直抵他紧绷的神经末梢。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它怎么会知道书店的名字?这个被遗忘的地只,与他的囚笼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这个突如其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疑问,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锅炉房内原本就极度紧张的空气。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摆放在地面中央的那把古琴,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地底传来的异常呼唤,琴身猛地发出一阵极其剧烈的、高频的震颤!
这震颤不同于之前那种低沉的、共鸣式的嗡鸣,而是一种充满了痛苦的、仿佛内部结构正在承受巨大压力即将崩溃的哀鸣。琴身表面那些原本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年轮纹路,骤然变得扭曲、尖锐,如同一张被用力揉皱的纸。
阿檐和癸七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瞬间从彼此身上,猛地转向了那把正在发出不祥声响的古琴。
癸七那一直保持着绝对冷静的深蓝色身影,似乎也微微僵直了一下。他帽檐下那两点锐利的星芒,锁定在琴身之上,光芒急促地闪烁着,前方那面半透明的数据光屏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刷新速度陡然飙升,颜色彻底变成了一片不断报警的猩红。
“警告!目标实体内部能量场极度不稳定!结构完整性正在丧失!崩溃风险:极高!”癸七的电子合成音中,第一次透露出一种清晰的、近乎紧迫的语调。
他的右手,原本因古琴的抗拒而悬停在半空,此刻五指猛然收紧,手背上那些星芒符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强光,显然是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执行收容或更极端的处置措施。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癸七的手即将再次探出的那一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清晰地从古琴琴身一侧、靠近岳山的那道旧有裂痕的延伸处,迸发出来!
那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了现场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一道崭新的、细如发丝的裂痕,沿着旧伤痕的边缘,闪电般地向上蔓延了约莫一寸的长度,然后才戛然而止。
这道新裂痕,与旁边那道粗糙、暗沉的旧伤,截然不同。
它的边缘,异常光滑,仿佛是被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开的。而裂痕内部,并非想象中的木质纤维断裂面的浅褐色,而是……一片绝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黑暗,并非污浊,也非虚无,而是如同一小片被强行镶嵌在琴身中的、浓缩的深夜天空。凝神细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银沙般的光点,在那黑暗深处,缓慢地旋转、明灭,散发出一种古老而浩瀚的气息。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并未有狂暴的能量从裂痕中喷涌而出。相反,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得足以撼动灵魂的脉冲,以那道裂痕为中心,无声地、却无比霸道地,向四周席卷开来!
这脉冲中,不含任何复杂的信息,没有图像,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具体的思想。它纯粹是由一种单一到了极致的情感所凝聚而成——
守护。
一种深沉的、固执的、近乎绝望的守护之愿。
这愿望,如此强烈,如此纯粹,仿佛是某个存在,在陨落或沉睡的最后一刻,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和意志,凝结而成的最后执念。它不追求理解,不渴望回应,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同一个意念:“守护……不惜一切……守护……”
这情感脉冲,如同一堵看不见的、由意志铸成的墙壁,狠狠地撞上了近在咫尺的阿檐和癸七!
“呃!”
阿檐发出一声闷哼,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柄沉重的大锤正面击中。他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一根冰凉的、布满铁锈的管道上,震得管道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眼前一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出来。那股守护的执念,蛮横地冲入他的意识,与他内心深处那份对“翰渊阁”的复杂情感——既是牢笼又是避风港——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与冲突,让他瞬间五味杂陈,几乎窒息。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癸七的反应。
这位星界的执法者,似乎受到了更强烈的冲击。他那一向稳如磐石的深蓝色身影,竟然也同样剧烈地一震,向后噔噔噔地连退了三步!他每一步踏在地上,脚下那些坚实的、铺着煤渣的水泥地面,都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边缘泛着微弱蓝光的脚印凹痕,仿佛他正在竭力抵消某种巨大的力量。
他帽檐下那两点星芒,光芒前所未有地狂乱闪烁起来,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如同信号中断般的熄灭!他手臂上那些代表能量流动的光路,亮度急剧起伏,颜色在蓝色、黄色、红色之间疯狂切换,发出一连串细微而急促的、类似电路过载的“噼啪”声。
他面前那面数据光屏,画面剧烈地扭曲、抖动,上面的猩红色警报文字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噗”的一声,如同被掐断电源的显示器般,彻底熄灭、消散了!
癸七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似乎正在全力处理这完全超出他数据库认知范畴的攻击——一种不依赖能量、不遵循逻辑,纯粹由情感意志构成的冲击。
地底深处,“朽翁”那混乱的呓语,在这强大的守护脉冲出现的瞬间,竟然也奇迹般地停滞了一瞬。仿佛那个古老的存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同源却更加极致的执念,给震慑住了。
锅炉房内,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只有古琴裂痕中那片蕴藏着星空的黑暗,还在无声地缓缓旋转。那强烈的守护脉冲,如同潮水般涌过之后,余波仍在空气中低沉地回荡,压迫着每一个存在的感知。
阿檐背靠着冰冷的管道,大口喘息着,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把仿佛开启了某个禁忌开关的古琴,又看向那个似乎陷入了某种短暂“宕机”状态的星界御史。
这把琴……到底封印着什么?那个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对象……是“翰渊阁”吗?还是……别的什么?
而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癸七此刻的异常状态。一个绝对理性的造物,竟然会被情感的力量所撼动?这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翰渊阁书店深处,那方默然无声的端砚底部,干涸的墨迹再次轻微地蠕动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微光闪烁,而是隐隐地,形成了一个极其模糊的、类似一只侧耳倾听的耳朵的轮廓。
墨仙,似乎终于被这接二连三的、强烈的灵性震荡,从深沉的睡眠中,彻底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