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柄薄而利的刃,悄然挑开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线明亮的痕。叶栀梦是被这光,以及楼下隐约传来的、极力放轻的动静唤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种种便如潮水倒灌——雨中他灼热的眼神,低哑的告白,自己仓皇转身时背后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蹭过丝质被面,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在床头坐了许久,直到胃里传来空泛的轻鸣,才终于掀被下床。走到楼梯转角,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
沈砚辞坐在沙发里,晨光恰好笼住他半边身影。浅灰色的棉质家居服软化了他周身惯常的冷峻线条,他低头看着膝上的文件,侧脸被光线描摹得格外清晰,甚至显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柔和。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眼。目光相接的刹那,叶栀梦清晰地看到,昨夜那些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偏执与浓烈,已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替换成一种克制的、近乎谨慎的平静,仿佛怕惊走栖息在窗棂的蝶。
“醒了?”他的声音比往常低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厨房温着粥,南瓜小米的。”
叶栀梦脚步微滞,喉咙有些发干。南瓜小米粥……那是很久以前,一次饭桌上她随口提过的“养胃”,连自己都快忘了。他却记得,并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清晨,沉默地兑现。这种细致入微的、无处不在的惦念,像一张柔软却坚韧的网,让她既贪恋那温度,又恐惧沉溺后的无法脱身。
“……谢谢。”她低下头,避开他目光里那些她尚未准备好应对的内容,快步走向厨房。
砂锅盖子揭开,温热的甜香伴着水汽氤氲开来。她盛了一碗,坐在餐桌旁小口喝着。客厅里纸张翻动的轻响,他偶尔放下水杯的磕碰声,都异常清晰地钻进耳朵,牵动着每一根细微的神经。
没多久,脚步声靠近。一个白色的药盒被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桌面上。
“昨晚淋了雨,”他的声音很近,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饭后吃一粒,预防着。”
叶栀梦盯着那药盒。她自己都未曾在意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寒意,他却已妥帖备好。这种过于周到的照拂,勾连起记忆里无数碎片:深夜画稿旁不知何时出现的温牛奶,学生时代那些莫名消失的麻烦,还有她偶然提及的某本书、某样点心,总会在不久后,悄然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没觉得不舒服,不用了。”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拒绝,像守住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防。
他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眼底有什么东西黯淡下去,却没有收回,只是将药盒又轻轻推近半分,语气放得极软,带着商量,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吃了,我才安心。好吗?”
那语气全然不似平日那个说一不二的沈砚辞。叶栀梦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轻轻拨动。她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拿起药盒,倒出一粒,和水吞下。
见她依言服药,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冰裂初融般的笑意。“慢点吃。”他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盛着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他身体却向后靠着,谨慎地维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他在给她空间,消化昨夜那场情感的海啸。
一顿早餐在一种微妙的静默中度过。只有瓷勺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以及空气中流动的、无声的试探与揣测。叶栀梦匆匆吃完,刚要收拾碗筷,他已先一步伸手接过。
“我来。”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却让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叶栀梦迅速抽回手,脸颊微热,低声应了句,转身快步走向客厅,在沙发一角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目光却无法在字句上停留。
沈砚辞收拾完厨房出来,看见她故作镇定的侧影,眼底那丝笑意深了些,却没有靠近。他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重新拿起文件,目光却再难聚焦,总是若有似无地飘向她的方向,描摹着她低垂的睫毛,微抿的唇角,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心底。
他知道昨夜太过汹涌。他愿意等,等潮水平息,等迷雾散开。他不会再筑起令她窒息的牢笼,他会学着,用她能接受的方式,一寸寸靠近,一点点温暖。
手机铃声打破了静谧。是同事提醒她上午有方案讨论会。叶栀梦应声起身,准备出门。
“我送你。”他也随之站起,拿起外套,语气里带着一种坚定的试探,“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
“不用了,”她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有些急,“地铁很方便。”
他脚步停住,眼底的光细微地黯了黯,却只是点头:“好。路上小心。有任何事,随时打给我。”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无论何时。”
最后几个字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带起一阵细密的酸软。叶栀梦不敢看他的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拿起包,几乎是逃离般地出了门。
门在身后合拢。沈砚辞独自站在骤然空旷起来的客厅中央,眼底的温柔渐渐被深沉的寂寥覆盖。前路或许漫长崎岖,但他已别无选择。唯有等待,是他此刻能奉上的、最虔诚的誓言。
地铁站口,晨风带着凉意吹拂。叶栀梦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心跳仍未平复。昨夜与今晨的画面交织翻涌,那份禁忌带来的恐慌,与他温柔刻下的悸动,在胸腔里剧烈拉锯。
她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走进办公室,林屿笑着迎上来,递过一杯热咖啡:“早,听说昨天淋雨了?没事吧?”
温热的纸杯握在手里,叶栀梦心里滑过一丝暖意,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早上那个白色的药盒,和他低声说“吃了才安心”的模样。她摇摇头:“没事,谢谢。”
林屿看着她略显恍惚的神色,关心道:“你看起来有心事?”
叶栀梦勉强弯了弯唇角,没有回答。这心事,太沉,也太暗,无法见光。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沈砚辞走了进来,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瞬间将整个空间的气压都压低了几分。他的目光掠过她手中的咖啡,和她身旁的林屿,眼底迅速结起一层薄冰,但转瞬即逝,换上公事公办的冷峻面孔:“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讨论设计方案。”
叶栀梦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心头泛起一丝细密的涩意。他又戴上了那副冰冷的面具,将昨夜和今晨所有的情绪,都严严实实地封存起来。仿佛那些炽热的言语与温柔的注视,从未发生。
会议中,沈砚辞全程专注,言辞犀利,目光如炬,严格地审视着每一个提案。他没有再看叶栀梦一眼,完美的上司姿态无懈可击。
然而,叶栀梦却总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她,短暂停留,带着一种压抑的、克制的探寻。像静水深流下的暗涌,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激荡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张力。
这场始于雨夜的试探与拉扯,幕布已然拉开。禁忌是横亘的天堑,心动是唯一的索桥。她知道,自己正站在桥的这一端,而对岸,是他不曾移开的目光。退或进,已不再是选择与否的问题,而是时间,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