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紫禁城,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庄严肃穆的燥热。宫墙内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艳红的花朵映衬着朱红的宫墙,富贵到了极致,却也沉闷到了极致。
这一日,北静王府在自家的别苑“漱玉园”设赏花宴,请的多是宗室子弟和几家亲近的勋贵。园子里的芍药、牡丹开得正好,假山流水,曲径通幽,衬着初夏的晴空,倒是个难得的雅集。
贾赦也在受邀之列。他如今在外行走,因着身体康健、谈吐不俗,加上爵位摆在那里,竟也渐渐融入了这个顶层的圈子,不再是早年那个被人暗中讥笑的“荒唐赦”。
宴席设在临水的敞轩里,四面通透,凉风习习。众人分席而坐,面前的小几上摆着时新瓜果和精致茶点。几位王爷、郡王谈笑风生,话题从朝政逸闻到诗词歌赋,看似随意,却句句藏着机锋。
贾赦坐在稍偏的位置,并不多言,只含笑听着,偶尔应和几句。他今日穿着一身石青色云纹杭绸直裰,腰系玉带,气度沉稳,倒也不显局促。
正说着,王府的长史亲自端上一个三尺来长的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着明黄的锦缎。北静王笑道:“前儿宫里赏下来的,说是岭南新贡的荔枝,用冰一路镇着送来的。诸位都尝尝鲜。”
锦缎掀开,露出底下白玉盘里水灵灵的鲜红荔枝。颗颗饱满,还带着翠绿的枝叶,显然是今晨刚采下的。能在京城五月尝到如此新鲜的岭南荔枝,确实是难得的恩宠。
众人纷纷赞叹,各自取用。荔枝确实鲜美,汁水丰盈,甜中带酸,只是经过长途运输,再好的冰镇也难免失了三分鲜活。
就在这时,贾赦身后侍立的长随林之孝,捧上一个不起眼的黑漆食盒,轻声道:“老爷,您让备的。”
贾赦点点头,对北静王拱手笑道:“王爷厚赐,臣也借花献佛。这是臣偶然得的几样新鲜果子,虽不及宫中贡品珍稀,胜在是今晨刚从暖房摘下,图个新鲜,请王爷和诸位赏鉴。”
食盒打开,三层抽屉依次抽出。第一层是鲜红欲滴的草莓,第二层是切好的金黄蜜瓜,第三层是紫莹莹的水晶葡萄。果子都用洗净的荷叶衬着,在白玉盘里码放得整整齐齐,更妙的是那股子清甜的果香——不同于荔枝的浓烈,而是幽雅含蓄,随着盒盖开启,丝丝缕缕飘散开来,竟将满室熏染得清新了几分。
“这是......”北静王微微倾身,仔细看去,眼中露出讶色,“草莓?蜜瓜?还有这葡萄......竟这般晶莹?”
在座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贵人,可这三样果子摆在一处,尤其那水晶葡萄的剔透、蜜瓜的网纹、草莓的鲜红,竟都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品相。
贾赦谦道:“不过是臣庄子上胡乱试种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只是胜在新鲜,刚离枝头,便送到这里了。”
一位郡王拿起一颗草莓,对着光看了看,啧啧称奇:“这品相......怕是宫里的暖房也种不出来。贾大人好手段。”
另一位年纪稍轻的宗室子弟已经尝了一颗蜜瓜,眼睛顿时亮了:“甜!清甜爽口,半点不腻!比那蜜糖腌渍的强上百倍!”
北静王也各尝了些,沉吟片刻,忽然笑道:“贾大人这果子,本王倒是在宫中听太后提起过。说是近日有命妇进贡,太后尝了赞不绝口,还问是何处所出,只说是南边来的稀罕物。莫非......”
贾赦心中了然。这“蜜意斋”的名声,终究是传进宫里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道:“若是太后喜欢,是臣的福分。只是这果子娇贵,产量又少,不敢大肆进献,恐失了鲜活,反为不美。”
这话说得巧妙——既承认了东西是自己的,又表明了不是不愿进献,而是为了保证品质。
北静王深深看了他一眼,抚掌笑道:“贾大人有心了。这果子确实难得,难得在‘鲜’字。太后那里,本王自会代为说明。”
席间气氛顿时又活络了几分。众人再看贾赦时,眼神便有了些微妙的不同——能拿出这等连宫里都稀罕的物件,这位赦老爷,怕不只是“浪子回头”那么简单。
宴席散后,北静王特意留贾赦说了会儿话。话里话外,无非是夸他“懂得生活”、“是个雅人”,又似是随口问起庄子上的事,听说还种了些海外香料,更是兴致盎然。
“贾大人若有余暇,不妨来本王府上坐坐。本王对那海外风物,也颇有兴趣。”
这便是递出橄榄枝了。
回府的马车上,贾赦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林之孝在外头低声回禀:“老爷,今日宴上,除了北静王爷,忠顺王府的长史也悄悄问了果子的事,说是他们家老太妃脾胃弱,就爱些新鲜瓜果。还有理国公府、治国公府那边,也都递了话......”
贾赦睁开眼,眼中清明:“都记下了。回头让忠全那边,按各家的情况,斟酌着送些去。记住,量不必多,但要最上品的。尤其是北静王府和忠顺王府,你亲自去办。”
“是。”
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贾赦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暮色渐起,各家各户开始点亮灯火。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水果外交——这是邢悦那日看账本时,随口说出的一个词。他当时还笑她异想天开,如今看来,却是再精准不过。
这些果子,比金银更雅,比古玩更鲜,比任何贵重礼物都更能打动那些什么也不缺的贵人。因为它代表的,不止是稀罕,更是一种“活得精致”的态度,一种超越俗务的闲情逸致。
而借着这份“闲情逸致”,他的人脉网络,正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拓展。
又过了月余,时入盛夏。这日深夜,东院书房里的烛火又亮到了三更。
贾赦坐在书案前,额上青筋微凸,双眼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他面前摊着几张画满奇怪符号的宣纸,指尖在虚空中急促地点划着,仿佛在与无形的对手进行一场生死搏杀。
第十四关。
这一关的难度,比之第十三关又是质的飞跃。光屏中的图案不再仅仅是流动、变形,它们开始有了“记忆”——前一步的消除会影响后一步的布局,一步错,步步错。更可怕的是,这一关引入了“镜像迷宫”,每一步都要同时考虑对称两端的布局,心神消耗是往常的数倍。
他已经卡在这一关整整三个月。尝试了上百次,推演了无数方案,却总在最后几步功亏一篑。
但今夜,他感觉自己摸到了门道。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节奏感”。像乐师弹琴,像舞者起舞,每一步的时机、力度、方向,都要精准地卡在那个稍纵即逝的点上。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
他的呼吸渐渐与指尖的动作同步。一呼,一点;一吸,一划。
光屏中的图案开始有序地消融、重组、连锁。镜像两端如照影般同步变化,却又在细微处保持着精妙的差异。
最后一步。
贾赦的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就是现在!
他猛地点下。
轰——
整个光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芒几乎要冲破意识的束缚,直透现实。无数细碎的光点如星辰般旋转、汇聚,最终凝聚成一个流光溢彩的宝箱。
【叮——!恭喜通关第十四关!】
【通关评级:甲上!完美!】
【通关奖励:宝箱已发放,请宿主及时开启!】
贾赦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但他甚至来不及缓一缓,便扬声唤道:“悦儿!悦儿!”
邢悦早已歇下,闻声匆匆披衣而来。见他那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期待:“老爷,成了?”
“成了!快,开箱!”贾赦眼睛亮得吓人。
邢悦定了定神,凝神召唤系统。意识深处,那宝箱缓缓开启,光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盛大。光芒敛去后,露出三样物事。
第一样,是一个巴掌大的羊脂玉瓶,瓶身温润,触手生温。瓶口用蜜蜡封着,贴着小小的标签:【启慧丹】x1。标签下有一行小字说明:小幅提升悟性,明心见性,尤利读书进学。
第二样,是一卷泛黄的皮质卷轴,边缘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展开后,上面绘制着复杂的海岸线、岛屿、洋流,以及一些奇怪的符号。标签注明:【简易海图】。
第三样,是几株用湿苔藓仔细包裹着的幼苗,根系完好,叶片嫩绿。标签写着:【良种桑树苗】。
邢悦将所见一一告知。当说到【启慧丹】的功效时,贾赦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启慧丹......提升悟性......”他喃喃重复,忽然看向邢悦,“琏儿!”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
贾琏如今十三岁,在学堂里已是公认的佼佼者。他天资本就不差,加之勤奋刻苦,更难得的是心性沉稳,不骄不躁,连一向严苛的先生都赞他“是可造之材”。若能得此丹助力,将来科举之路,必能走得更加顺遂。
“给琏儿。”贾赦斩钉截铁,“这孩子,值得。”
邢悦点头,心中也是这般想。她将那玉瓶取出,小心放在书案上。又看向另外两样东西。
【简易海图】摊开来,上面的线条、标注,显然不是中原常见的舆图画法。邢悦前世虽不精通地理,但也隐约能看出,这图描绘的似乎是东南沿海至南洋一带的航线,其中几处岛屿的标注尤其详细。
“这图......”贾赦凑过来细看,眉头微蹙,“这些符号,像是番文。这航线......似乎比市面上海商们用的更精确些。”
他这些年为了海外贸易的筹划,私下搜集了不少海图和航海资料,虽多是零碎模糊,但也算有了些了解。眼前这幅图,显然更加系统、精准。
“老爷,这图来得正是时候。”邢悦轻声道,“忠弟前日来信,说已通过南边的商号,搭上了一条跑吕宋线的海商,正缺一份可靠的航线图。”
贾赦深吸一口气,将海图小心卷好:“此物关系重大,绝不能泄露。你我先收着,待时机成熟,再作计较。”
至于那几株【良种桑树苗】,夫妻二人更是郑重。
桑树,关系着丝绸,关系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产业之一。中原的桑蚕丝织技术虽冠绝天下,但桑树的品种、蚕丝的产量和质量,仍有提升空间。这几株系统出品的“良种”,其价值,或许不亚于那些香料种子。
“周瑞那边,暖房还有空地。”邢悦沉吟道,“明日悄悄送去,让他亲自照料,不可假手他人。只说是南边寻来的异种,先试种看看。”
商议既定,已是四更天。窗外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只有夏虫在草丛间嘶鸣。
夫妻二人却毫无睡意。他们坐在书案两侧,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依偎在一处。
“悦儿,”贾赦忽然开口,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有时候为夫觉得,像是在做一场大梦。梦醒了,会不会又变回从前那个荒唐的贾恩侯?”
邢悦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手温暖柔软,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老爷,这不是梦。”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这是咱们一点一滴,经营出来的现实。琏儿的文章,琮儿的拳脚,瑶儿的笑声,庄子上那些果子,铺子里那些账本......都是真的。”
贾赦反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大,像是要确认这份真实。
“你说得对。”他缓缓道,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既然走出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之理。琏儿的前程,琮儿瑶儿的将来,这个家的根基......都要靠咱们一步步去夯实。”
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上的玉瓶、海图,还有那几株裹在苔藓里的桑苗。
“这些东西,是机缘,也是责任。”他沉声道,“用好了,是家族百年之基;用岔了,便是灭顶之灾。悦儿,往后每一步,咱们都得走得万分小心。”
邢悦点头,目光同样坚定:“妾身明白。咱们不求显赫一时,但求根基稳固,子孙绵延。”
烛火跳跃,映亮夫妻二人沉静而坚毅的面容。
他们的眼光,早已不再局限于荣国府这方小小的内宅,也不再仅仅是那些金银账目。而是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科举仕途、海外贸易、丝绸产业......乃至一个家族,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间,如何真正地立足、传承、兴盛。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他们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