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学院的异常在“仙境”的浸染下持续发酵,而外界的天空,那层不祥的琥珀色正缓慢沉淀,逐渐染上更深沉的、如同铁锈般的暗红。
魔王苏醒的威压虽未再次如初醒时那般猛烈爆发,却已化作无形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感知到它的生灵心头,连带着大陆各处的元素都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就在这种山雨欲来、却又被各种荒诞细节搅得人心惶惶的微妙时刻,一股截然不同的、凛冽而纯粹的寒意,悄然从大陆极北的方向弥漫开来,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久违的、宣告自身存在的自然呼吸。
极域,那片终年被绝对零度与永恒暴风雪笼罩的禁区,其边界那堵横亘天地的、由亿万冰晶与古老符文构成的叹息之墙,今日微微荡漾了一下。
并非破裂,而是一种有韵律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波动。
紧接着,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仿佛由漫天风雪凝聚而成,自墙内悠然步出。
亚沙斯·克维·莫兰,冰之精灵王,结束了他为期三年的禁闭。
他依旧穿着那身华丽而清冷的蓝色法式贵族礼服,冰蓝色的长发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尖耳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与一年半前在城堡中那慵懒闲适的模样相比,此刻的他,周身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极域深处带来的、未曾完全散去的绝对寒意,但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沉淀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的明澈与历经沉淀后的安然。
三年的静思与极寒环境的洗涤,似乎将那最后一丝可能残留的魔气彻底涤净,也让他身上属于精灵王的高贵与疏离感更加纯粹。
他踏出叹息之墙的瞬间,脚下蔓延开一片晶莹的霜迹,但并未肆意扩散破坏环境,只是将他与外界喧嚣隔开一道微妙的界限。
他抬头,望向南方,冰蓝的眼眸似乎穿透了空间,看到了莫兰学院上空那扭曲的光影和暗红的天空,也感受到了那来自西方魔域的、令人不快的沉重威压。
“呵……还真是,一刻不得清闲。”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淡淡慵懒和些许无奈的笑意,“萨斯那家伙……闹出的动静比预想的还大。还有这股子……乱七八糟的‘涂鸦’味道,又是哪个不安分的家伙?”
他并未直接返回莫兰学院,身形化作一道凛冽的蓝色流光,朝着大陆中部某个方向悠然行去。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冰晶网络,悄然扫过途经的区域,捕捉着空气中游离的信息碎片:边境军队的肃杀、村庄城镇的不安、流言的纷飞,以及那股无处不在的、细微却顽强的“规则错乱”感。
……
与此同时,索蕾娜并未如常人般困守于逐渐“仙境化”的学院。
对她而言,那些会走路的饼干和颠倒的时钟固然有点意思,但看多了也乏味。
她叼着从爱丽丝“赠送”的篮子里拿的最后一个看起来完全正常的苹果,带着月云归和飞鸟井音,正漫步在学院东南方数百里外一片人迹罕至的冰封湖畔。
这里据说盛产某种只在极寒月夜开花的稀有药草,飞鸟井音念叨了好几天。
湖面如镜,倒映着铁锈色的诡异天空,显得格外冰冷死寂。
湖畔生长着耐寒的墨绿色针叶林,林间寂静无声,连鸟兽都似乎躲藏了起来。
“应该就是这一带了,”飞鸟井音对照着破旧的植物图鉴,小声道,“‘月影寒星草’,伴极寒静水而生,叶片有银色星斑……可这湖这么大……”
她话未说完,索蕾娜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湖畔树林的某个方向,挑了挑眉,把嘴里最后一口苹果咽下。
“哟,刑满释放了?”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片墨绿色的林间空地上,空气仿佛骤然降温,细密的冰晶凭空凝结、闪烁,如同冬日清晨的寒雾。
雾气中,亚沙斯的身影缓缓清晰,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冰蓝色的眼眸带着熟悉的慵懒笑意,望向索蕾娜。
“感知还是这么敏锐,我亲爱的朋友。”亚沙斯的声音如同冰泉相击,清冽悦耳,“三年不见,看样子你倒是……嗯,玩得挺开心?”
他的目光扫过索蕾娜肩头好奇张望的赤丹,又掠过略显紧张的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开心谈不上,”索蕾娜拍了拍手上的果屑,紫黑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亚沙斯,语气是一贯的随意,“麻烦倒是一堆。刚收拾完几个不长眼的,家里又被不知道哪儿来的熊孩子乱涂乱画。现在你倒是出来了——正好,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儿碍事。”
她这毫不客气、带着明显嫌弃的逐客令,让月云归和飞鸟井音暗自咋舌。
这可是冰之精灵王,圣灵会七圣灵之一啊!
亚沙斯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深。
他优雅地摊开手,冰蓝色的礼服袖口在黯淡光线下流转着微光,然后指了指周围——冰封的湖面、凝霜的地面、呵气成雾的空气,以及他自己周身那未曾刻意收敛、自然而然散发出的、能让血液流速都变慢的凛冽气息。
“凉快?”他慢悠悠地重复,冰蓝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这里,难道还不够凉快吗?”他刻意让那寒意更明显了些,飞鸟井音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寒颤,紧了紧衣领。“凉快到……寻常人站久了,恐怕真得变成几根冰棍。”
他语气诚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索蕾娜:“……”
她看着亚沙斯那一脸“我说的是实话呀”的无辜表情,又感受了一下周围确实骤降的温度,紫黑色的眼眸里罕见地出现了一瞬间的无语凝噎。
这家伙,关了三年的禁闭,别的没见长,这噎人的本事倒是丝毫未退,还学会接梗了?
赤丹似乎对骤然降低的温度很不满,抖了抖蓬松的羽毛,朝着亚沙斯的方向“啾!”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满,隐隐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灼热气息掠过,将飘到近前的几片冰晶瞬间汽化。
亚沙斯冰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赤丹,但并未多言。
“……行,你赢了。”索蕾娜撇撇嘴,放弃了在“凉快”这个话题上纠缠,“禁闭关完了?脑子里的冰碴子没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冻住吧?”
“托您的福,清理得很干净。”亚沙斯缓步走近,随着他的靠近,周围的寒意反而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刺骨,但一种属于精灵王的高位存在感依旧清晰。
“极域的风景看了三年,也该换换了。一出来就发现,外面的世界……还真是精彩纷呈。”他望向西边,眼神微凝,“萨斯的气息,比当年更加……令人不快了。还有,”
他又看向莫兰学院的方向,“学院里那股子胡闹的味道,是怎么回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开始流行这种风格的‘欢迎仪式’了?”
“一个叫爱丽丝的新任魔族团长,大概觉得世界是她家后院的涂鸦板。”索蕾娜简略解释,“至于萨斯,睡了个长觉,起来就想给全世界翻修,毛病不轻。”
亚沙斯轻轻“啧”了一声:“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他重新看向索蕾娜,慵懒的神情稍微正经了些,“那么,你接下来什么打算?继续带着你这支……嗯,越发壮观的队伍,”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维林和安倍晴日月可能存在的方向,那两位正在不远处安静地观察湖景与警戒,“满大陆收拾烂摊子?还是回学院,看看怎么把那些‘涂鸦’擦掉?”
“看心情。”索蕾娜的答案一如既往,“学院暂时懒得回,画就画着吧,擦起来麻烦。至于烂摊子……”她瞥了亚沙斯一眼,“你既然出来了,也别想光看着。当年你惹的麻烦,我还没忘呢。”
提及旧事,亚沙斯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尴尬,但很快被优雅的笑容掩盖:“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况且,我当时状态确实……嗯,不太稳定。如今既然出来了,这场波及整个大陆的‘热闹’,我自然不能缺席。圣灵会那边,想必也急需人手。”
他话锋一转,“倒是你,索蕾娜。萨斯苏醒,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圣灵会和生命之树。你这样的‘变量’,他不可能忽视。我听说,他还给你发了‘请柬’?”
“一张废纸而已。”索蕾娜毫不在意,“倒是你,亚沙斯,三年之期刚满就往外跑,不怕极域里的那些老古董念叨你擅离职守?”
“极域自有其运转法则,少我一个,冰霜依旧。”亚沙斯淡然道,“倒是这外面的世界,若真让萨斯按照他的想法‘修正’了,恐怕连极域的风雪,都要染上他那种令人作呕的、绝对秩序的冰冷。那可比单纯的严寒无趣多了。”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旁人难以插足的、既熟悉又彼此嫌弃的默契氛围。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明白,这位刚出现的精灵王,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强大盟友,而且和索蕾娜关系匪浅。
“所以,”索蕾娜总结道,“你是打定主意要掺和进来了?”
“不是掺和,”亚沙斯纠正,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锐利如冰锥的光芒,“是履行我作为圣灵会一员,以及……作为你朋友的职责。当然,如果过程中,能顺便让某些企图把世界变成单一色调的家伙碰一鼻子冰碴,那就更好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那股属于精灵王的高傲与清冷此刻显露无遗。
“那么,合作愉快?”索蕾娜伸出手,不是礼节性的,更像是某种击掌为约的随意姿态。
亚沙斯看着她伸出的手,嘴角噙着笑,并未去握,而是抬手,指尖凝聚出一小片精致绝伦、缓缓旋转的六角冰晶,轻轻放在她掌心。
冰晶触手冰凉却不刺骨,内部仿佛封存着一缕极域永不熄灭的寒光。
“以此为凭。”他说道,“需要的时候,捏碎它。无论我在大陆何处,只要风雪能至之地,我便会知晓。”
索蕾娜掂了掂那片轻若无物却又沉重无比的冰晶信物,随手收了起来。
“行了,叙旧完毕。”她转身,招呼月云归和飞鸟井音,“走了,找草去。至于你——”她回头,对亚沙斯摆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们,碍眼。”
亚沙斯轻笑出声,也不在意她的嫌弃,身形再次化作飘散的冰晶寒雾,声音袅袅传来:“莫兰学院见。但愿我回去的时候,那些会自己走路的楼梯和会唱歌的壁画,已经有人处理好了……否则,我不介意让它们永远‘安静’下来。”
寒雾彻底消散,湖畔的温度渐渐回升,仿佛刚才冰之精灵王的降临只是一场幻觉。
飞鸟井音终于忍不住小声问:“索蕾娜,那位精灵王陛下,他真的……是你的朋友?”
这相处模式怎么看都更像冤家。
索蕾娜望着亚沙斯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一个麻烦精朋友。不过……”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关键时刻,还算靠得住。”
她肩头的赤丹也点了点小脑袋,似乎认可了这个评价,只是依旧对刚才的寒意耿耿于怀,小声嘟囔般地又“啾”了一声。
冰之精灵王重归大陆,圣灵会再添一柱。而此刻,在魔域深处,刚刚被爱丽丝的“逻辑”洗礼过、正试图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修正”蓝图上的萨斯·卡·布朗,那银色的眼眸微微一动,望向了极北的方向。
“冰霜的气息……亚沙斯·克维·莫兰。”他低语,“又一个旧时代的符号。也罢,在最终覆写之前,将你们这些残留的‘错误印记’,一一识别、定位,然后……彻底清除。”
棋盘之上,棋子渐次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