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沿着锅巴路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刚出炉的锅巴上,“咔嚓咔嚓”地脆响。那声音不是噪音,是香,是味,是奶奶守在灶台前用铁铲刮锅巴的动静。你嘴里还留着七段夜的余味,心里却急着赶下一顿——毕竟肚里的七口锅刚齐声喊过“知道啦”,可它们也悄悄补了一句:还有第七把柴没添呢。
猫在你肩上打瞌睡,尾巴却像指南针,硬邦邦地指向前方。前方的天刚露出鱼肚白,七条弯弯的炊烟像七根面条,挑在天空的筷子上,一晃一晃地逗你。你越走越近,炊烟也越来越低,最后干脆飘到你鼻尖前,甜里带焦,是锅巴快糊却没糊的最好火候。
炊烟尽头,果真摆着七张矮脚桌。桌子是白木的,没上漆,却叫油渍浸得发亮——显然方才才开过饭。每张桌上守着一只空碗,碗底用锅底灰写着同一行小字:
“锅巴已备好,粥已吹凉,七段饭吃完,该回家添第七把柴。”
你盯着那行字,肚里“咕咚”一声回声,像七口锅齐喊:就等你动手。可柴呢?灶呢?家呢?你四下张望,只见七张桌子围成半个圈,缺口处留给你——像留一个空位,等你坐下,等你把第七把柴添进炉膛。
正犯嘀咕,肩上的猫突然睁眼,“喵呜”一声,尾巴扫过你耳背,扫下七根白胡子。胡子落在桌面,“叮叮当当”脆响,竟变成七根细木枝,枝上鼓着七个小芽,像刚泡过水的绿豆,马上就要爆叶。你掰下一根,芽苞“噗”地裂开,吐出七粒火星,火星跳到你掌心,像七颗红豆,滚来滚去,就是不掉。
火星告诉你:这就是柴——“故事柴”。你一路吃的、讲的、咽的、回忆的,全是柴火,只等一个炉膛。
炉膛在哪?猫尾巴又是一甩,指向桌子后面。你绕过桌角,发现后面躺着七块土砖,砖排成圆圈,像七瓣蒜围成灶口。中间低凹,刚好容下一口锅——可锅不在,只留下七道黑印,像锅底长年累月压出来的年轮。你蹲下去,七块砖同时发热,热得你手心冒汗,汗刚落进凹心,“滋啦”一声,竟窜起七寸火苗,火苗软绵绵,像七条红绸带,在你指缝绕来绕去,绕得你心里发痒。
火有了,灶有了,锅却缺席。你下意识摸自己肚皮——那七口锅刚在里面翻江倒海,此刻却安静得像七只乖猫。你敲敲肚皮,小声商量:“锅们,出来透口气?”
话音没落,肚脐先热。热得像有人往里塞进七粒刚出锅的豆子,烫得你直起腰。随即,“叮叮当当”七声脆响,七粒小石从你领口滚出来——正是那七盏“灯”。它们排成一圈,悬空定在七块砖上方,像七颗小星,各自投下一束柔光,光束交汇之处,慢慢凝出一口虚影:锅底是回忆,锅沿是故事,锅盖是未来的烟——影儿越来越实,越来越沉,最后“哐”一声落进砖灶,正好卡在那七道黑印上,不大不小,稳稳当当。
锅有了,火舔着锅底,像七只小红舌,等你添料。你掏口袋,七样宝贝早已空空,只剩最后一粒“未来米”还在心口蹦跶。你把米放进锅,米落锅底,“咚”一声,竟弹出七颗小水珠,珠里映着七段路:洼地、荷塘、麦田、炊烟、云床、灰烟花、锅巴路——全是你刚走过的脚印。水珠“噗”地合拢,合成一面小水镜,镜里映出老家那口老灶:七块砖、七根柴、七勺水、七粒豆——灶前坐着奶奶,正拿铁铲刮锅巴,刮得“咔嚓”脆响,像给你打拍子。
你眼眶一热,镜里奶奶抬头,冲你笑,笑得七颗牙露风,像七个小门洞,洞洞喊:添柴!添柴!
你抹一把泪,泪落锅,锅“呼”地长高,长成七尺大灶,灶口正对你,像一张大嘴,等你喂它第七把柴。你低头找柴,却发现脚底那七朵“灰烟花”不知何时已结成七粒种子,种子裂口,各吐一根嫩芽,芽是银白的,像七根奶奶头上的长发,发尖卷成小钩,钩住你裤脚,把你往前拉——拉到灶口前。
你心口那粒“未来米”突然蹦起,在半空炸成七道金光,金光落进灶,灶里“轰”地一声,火舌窜得老高,像七条红龙,龙尾卷着你,把你轻轻提起——你整个人悬空,像被七只大手托着,慢慢落进锅里。
锅里没有水,没有油,只有七段暖暖的风:第一段风是七岁夏天,奶奶给你扇的蒲扇;第二段风是十四岁春天,你放飞的风筝线;第三段风是离家那天,奶奶站在门口挥的手;第四段风是路上飘的麦香;第五段风是云床边的呼噜;第六段风是灰烟花的轻;第七段风——最软最轻——是此刻奶奶在你耳边的唠叨:“慢点吃,别烫着。”
七段风合成一股,把你托住,像托一片锅巴,轻轻翻个面。你感觉自己在变大,又像在变小——大得能装下整条回家的路,小得能钻进一粒米。锅里“咔嚓”一声脆响,锅底裂开七道缝,缝里透出七束光,光在你脚下拼成七块青石,石面刻“回家”二字,字是焦黄的,像烤得刚好的锅巴边。
你踩上去,石面软,像踩在七张热饼上。饼在你脚下“呼”地立起,拼成一条“饼梯”,梯首通灶膛,梯尾通你心口。你一步一步往下走,每走一步,脚底就冒出一股焦香,香得你直咽口水。走到第七步,梯尾“啪”地合拢,合成一扇小门,门是锅巴色,脆生生的,你手指一碰,门就“咔嚓”碎,碎成七片,片儿飘起,贴在你背上,像给你插七片小翅膀,翅膀扇两下,你整个人就轻了——轻得能顺着炊烟飘。
飘出灶口,飘出锅台,飘到半空,你回头望:七张桌子、七只碗、七块砖、七根柴——全在脚下缩成七个小黑点,像七粒芝麻,落在来时的路上。你再抬头,天已大亮,七条金色炊烟笔直升起,像七根筷子,挑起一轮新日头,日头像刚出锅的咸蛋黄,油汪汪地晃。
猫在你耳边“喵”一声,尾巴扫过那七片锅巴翅,翅“呼”地变成七只小风筝,线头牵着你,往更高更远的天边飘。你手握线轴,轴是第七把柴——那段七味风——风在你指缝绕来绕去,绕成一句悄悄话:
“锅巴路走到头,不是终点,是下一顿炊烟的起点。第七把柴已添,第七口锅已热——剩下的,就是回家,吃一碗真正的锅巴稀饭。”
你笑,迎风长吸一口:空气里果真飘来新锅巴的香,脆里带焦,焦里回甜,像奶奶把最后一勺饭刮进你碗,刮得“咔嚓”脆响,响成你脚下最踏实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