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损失?
谢雨瑶怔怔望着沈灵珂,一双秋水明眸里满是茫然无措。
她不过是深闺里的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腹内也只记得几句诗词,拈得几针绣线,这般平庸资质,竟能叫帝师苏家视作“损失”不成?
沈灵珂似是看穿她心底的九曲回肠,将手中水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只听“叮”的一声清响,如碎玉击冰。
“妹妹莫不是以为,苏家看中的,是你读得几卷书,绣得几枝梅?”
谢雨瑶茫然摇首,鬓边流苏微微颤动。
“他们看中的,是你谢家二房嫡女的名分,是你背后巍巍谢府的门楣,是你那位居首辅的大哥的锦绣前程。”沈灵珂语声淡淡,却字字如冰棱子,直刺人心,“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权衡利弊的交易。你的品貌才情,不过是这桩交易里,锦上添花的点缀罢了。”
“偏你母亲昨日那般失态,竟叫这‘添头’,变成了甩不脱的累赘麻烦。苏家忌惮的哪里是你,是你身后的娘家,是怕将来无穷无尽的攀附需索罢了。”
这一席话,如一把锋利的解腕尖刀,生生剖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薄纱,将底下赤裸裸的利害现实,剖白得淋漓尽致。
谢雨瑶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褪得如同宣纸一般,不见半分血色。
“大嫂……”她唇瓣轻颤,声音细若蚊蚋。
“所以妹妹此刻,不是该躲进庵堂里自怨自艾,而是要叫他们瞧瞧,你谢雨瑶自身的价值,远胜于你母亲惹下的这点风波。”
沈灵珂说着,缓缓起身踱至窗边,抬手推开一扇雕花木窗。清晨的凉风吹拂而入,裹挟着庭院里的栀子花香,沁得人精神一振。
“我且问你,这京城里,最是尊贵有权势的妇人是谁?”
谢雨瑶不假思索,脱口答道:“自然是宫里的皇后娘娘。”
“正是。”沈灵珂颔首,复又问道,“那妹妹可知,皇后娘娘近日来,最是忧心何事?”
谢雨瑶仍是茫然摇头。
“是江南的水患。”沈灵珂的目光望向迢迢南天,似能望见那千里泽国,“数万生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朝廷虽拨了赈灾银两,终究是远水难解近渴。皇后娘娘素有仁心,前几日已降下懿旨,要在京中设一场募捐盛会,号令王公贵胄、世家大族捐钱捐物,为灾民略尽绵薄之力。”
谢雨瑶蹙眉思忖,仍是不解此事与自己有何干系。
沈灵珂转过身,凝望着她,一双凤眸里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这,便是妹妹的转机。”
“各家捐输的,无非是金银珠玉、粮食布匹。这些物事纵是再多,也不过是‘财’,瞧不见半分‘心’意。”
“我要你捐的,不仅是金银珠玉,还有你的一片‘真心’。”
沈灵珂移步至书案前,亲手铺开一张澄心堂宣纸,又取过墨锭,细细研了起来。
“从今日起,妹妹且闭门谢客,沐浴焚香,用金粉调墨,亲手抄写一部《地藏菩萨本愿经》。”
“我要你一笔一划,皆怀着为灾民祈福的虔敬之心;一字一句,都透着名门闺秀的才情与悲悯。”
“待这部经书抄就,我自会寻个妥当机会,亲手送入宫中,呈到皇后娘娘面前。我会告诉她,这是我谢家的妹妹,不忍见生民遭难,日夜抄经祈福,愿以此功德,回向江南受灾的万千生灵。”
谢雨瑶听得怔怔的,只觉心头轰然一响,仿佛有一条从未设想过的蹊径,在她眼前徐徐铺展开来,两旁开满了灼灼桃花。
沈灵珂瞧着她这副震惊模样,又徐徐说道:“妹妹试想,若满京城的人都称颂,谢家二姑娘不仅才情卓绝,更有一副菩萨心肠,苏家听闻,会作何感想?”
“若皇后娘娘亲口赞你一句‘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那苏老夫人,又会是何等脸色?”
“你母亲那点失态,在‘皇后嘉奖’‘心怀万民’的赫赫声名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到那时,他们若还敢拿乔作态,不肯前来提亲,丢的就不是你谢家的脸面,而是他们苏家的!天下人只会说,苏家有眼无珠,为了些许门第之见,竟错失了这般堪为天下表率的好儿媳!”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将谢雨瑶混沌的思绪涤荡得一清二楚。她望着眼前这位不过长自己几岁的大嫂,眼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敬佩与感激,滚烫的热流在胸中翻涌。
原来路还能这般走。
原来一个人的价值,竟能这般彰显。
“大嫂……”谢雨瑶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四个字,“我明白了。”
她的眼底,重新燃起了熠熠光彩。
那光彩,不再是往日怀春少女的羞怯期盼,而是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坚定。
“多谢大嫂为雨瑶指点迷津。”她深深福身下去,这一拜,心甘情愿,发自肺腑,“此恩此情,雨瑶此生没齿难忘。”
沈灵珂伸手将她扶起,又把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轻轻塞进她手中。
“去吧。能不能叫自己的人生,走出这柳暗花明的境地,就看妹妹这支笔,够不够虔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