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静雅轩里却是黑沉沉的,连一盏羊角灯也未曾点起。
谢雨瑶独自怔怔坐在窗前,任由那微凉的月光,一层一层覆在身上。
她身形单薄,一动不动,竟像是尊没了生气的玉雕像。
白日里的笑语喧阗还在耳畔萦绕,苏老夫人的慈和笑意,苏夫人的赞许目光,还有她自己那颗因欢喜而怦怦乱跳的心……桩桩件件,都被母亲那一句“实在亲戚”,击得粉碎,连半点余温也无。
丫鬟小莲轻手轻脚推门进来,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得眼圈泛红,小声劝道:“姑娘,夜深露重,仔细寒气侵了骨。要不,奴婢去给您煨碗热茶来暖暖身子?”
谢雨瑶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目光空洞地凝着窗外那轮冷月,眼泪早已经流干了,只余下满心的绝望与羞耻。
她不恨母亲,母亲不过是太盼着她好,太怕这桩好姻缘从指尖溜走。可这份沉甸甸的“好”,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所有的尊严与期盼,都碾得粉碎,埋进了泥淖里。
苏家会怎么看她?苏慕言又会怎么看她?一个有着这般上不得台面、急不可耐的母亲的姑娘,谁家还敢真心求娶?
这桩曾让她以为是上天垂怜的缘分,终究是镜花水月。
与此同时,松鹤堂的祠堂里,钱氏正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她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却早已泪痕交错,发髻散乱,瞧着狼狈不堪。
老祖宗由丫鬟搀扶着,缓步走了进来。她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人,径直走到佛龛前,拿起一炷檀香,亲手点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袅袅青烟扶摇直上,带着清苦的香气,弥漫了整间佛堂,添了几分沉寂。
“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老祖宗的声音,在这寂静的佛堂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
“儿媳知错。”
钱氏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儿媳不该贪杯失态,不该……不该口无遮拦,丢了谢家的脸面。”
“脸面?”老祖宗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你丢的,何止是谢家的脸面!你丢的,是雨瑶这孩子一辈子的幸福!”
钱氏的身子猛地一颤,伏在地上,再也撑不住,失声恸哭起来。
“苏家是什么门第?那是书香世家,簪缨望族!他们要的,是知书达理、端庄稳重的儿媳,更是能撑起门楣、心思缜密的当家主母!你今日这番做派,让他们看见了什么?不过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娘家,一个浅薄无状的母亲!”老祖宗的声音,一字一句,像刀子似的剜着人心,“你让苏家如何能放心,他们将来的孙媳妇,是在你这样的母亲教导下长大的?”
钱氏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犯下的,竟是这般不可饶恕的过错。她哭得撕心裂肺,悔恨交加:“母亲……我……我对不起雨瑶……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老祖宗闭上眼,脸上满是疲惫,眼角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苏家那边,断不会主动退话的,他们丢不起这个人。可他们会拖着,会等着,等我们谢家自己知难而退,主动松口。”
她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失望,像秋风扫过落叶:“回去吧。这几日,你就在自己院里闭门思过,好好想想清楚。雨瑶的事,你再不许插手分毫。”
钱氏被丫鬟扶着,浑浑噩噩地回了院子,一沾着床榻,便支撑不住,一病不起。
而另一边,在无尽的黑暗中煎熬了整整一夜的谢雨瑶,却下定了决心。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她便起身了。亲自梳洗更衣,挑了件最素净的月白绫裙,青裙曳地,不施粉黛。她谁也没惊动,独自一人,踏着晨露,朝着长房的院落走去。
春分正站在院门口洒扫,瞧见站在那里的谢雨瑶,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乌青一片,憔悴得不成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忙迎上去:“二姑娘?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春分姐姐。”谢雨瑶对着她柔柔福了一福,声音微弱,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坚定,“我想见见大嫂,求姐姐替我通传一声。”
沈灵珂刚起身,正坐在镜前梳妆。听了春分的回禀,她只是淡淡抬了抬眼,慢声道:“让她进来吧。”
谢雨瑶轻步走进屋,望着镜中鬓发半绾、神色温婉的沈灵珂,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嫂!”
这一跪,好似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跪碎了她所有的骄傲。
“求大嫂,救我。”
沈灵珂从铜镜里看着她,并未立刻叫她起身。
她拿起一支羊脂白玉簪,慢条斯理地将鬓边的碎发挽好,插进发髻里,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谢雨瑶身上。
“你想让我,如何救你?”
谢雨瑶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哽咽道:“我知母亲行事荒唐,惹得苏家不快。这桩婚事,怕是……怕是已经无望了。我不求能嫁入苏家,只求……只求能保住谢家和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别叫旁人以为,我是个非要攀龙附凤的女子。”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去庵堂,带发修行一年。求大嫂,替我在祖母面前说句话,成全了我吧。”
这是她苦思一夜,能想到的唯一保全颜面的法子。
“去庵堂?”
沈灵珂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这便是你想到的万全之策?以退为进?你以为你躲出去了,外头的流言蜚语就会停歇?他们只会说,谢家姑娘因婚事不成,羞愤之下遁入空门。”
“你这哪里是保全颜面,分明是坐实了你非苏家不嫁的笑话。”
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谢雨瑶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血色尽褪,连嘴唇都泛着青。
“起来吧。”沈灵珂的声音缓和了些,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地上凉,仔细伤了膝盖。”
谢雨瑶由春分搀扶着,茫然地站起身,坐在绣墩上,眼神空洞,像迷失了方向的孤舟。
沈灵珂倒了一杯温热的姜茶递给她,缓缓道:“事已至此,哭闹无用,逃避更无用。苏家如今,不过是拿捏姿态,在等一个台阶下。你若真想挽回这桩事,便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谢雨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丝光亮,急切地看着她。
沈灵珂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眸光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笃定。
“让他们觉得,错过你,是他们苏家天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