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轻柔的纱,慢悠悠漫进龙滩镇的老巷子。青石板路被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染得暖黄,巷口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有归巢的雀鸟扑棱着翅膀掠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晚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桌上摊着刚裁剪好的浅灰色棉布、藏蓝色工装布,还有一个磨得发亮的竹编针线篮,里面的钢针、棉线码得整整齐齐。
她拿起一根针,刚要穿线,风从敞开的窗缝钻进来,吹得额前碎发贴在脸颊上。晚晴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鬓角的凉意,心里猛地一沉,又想起了远在中东的守业。她望着窗外飘落的石榴叶,眉头轻轻蹙起,嘴角抿成一道浅浅的弧线,眼底翻涌着藏不住的牵挂。
“爸爸……”里屋传来晓宇含糊的梦呓,晚晴立刻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走进卧室。五岁的晓宇蜷缩在被窝里,小脸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想必是白天又念叨爸爸哭了。晚晴坐在床边,伸出手背轻轻贴在儿子的额头上,感受着温热的触感,紧绷的嘴角慢慢柔和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孩子梦里的玩耍,低声呢喃:“晓宇乖,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回到堂屋,晚晴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备好的新衣物一件件从樟木箱里拿出来。她的手指抚过厚实的棉布衬衫,又捏了捏工装裤的面料,眼神专注而温柔:“特意托人从县城带的好棉布,耐磨还透气,守业在工地上穿,肯定舒服。”两件缝了加厚内胆的外套叠在最上面,她掀开内胆的边角,露出里面细密的针脚,这是她熬了三个晚上才缝好的——前几天给同乡家的嫂子打电话,特意打听了中东的情况,知道那边风沙大,昼夜温差能差十几度,这样的衣服刚好能派上用场。
叠衣服前,晚晴搬出了家里那台老式的铁皮熨斗。这是当年结婚时的陪嫁,外壳已经有些斑驳,却被她擦得锃亮。她往熨斗里慢慢加着热水,动作轻柔,生怕溅出的水花烫到自己。将熨斗放在煤炉上烧热时,她还特意用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熨斗底部,试了试温度,烫得她立刻缩回手,指尖红了一片,她却只是对着指尖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随后又在桌上铺了块洗得发白的粗布,这是她特意留着熨衣服用的。
先拿起那件藏蓝色的棉布衬衫,晚晴将它平铺在粗布上,抚平领口和袖口的褶皱。烧热的熨斗顺着衣缝缓缓移动,“滋啦”一声,热气带着棉布特有的清香散开,熨过的地方立刻变得平整挺括。她的胳膊微微用力,动作却格外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每熨完一片,都要停下来,用手掌仔细抚平边角,连袖口的纽扣都轻轻捋了一遍,确保没有一丝褶皱。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将她专注的侧脸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也顾不上擦。
熨到工装裤时,晚晴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想起守业上次打电话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说工地上到处是碎石,裤子磨破了好几条。她放下熨斗,转身从针线篮里拿出一块深灰色的帆布,拿起针线,银针在指尖灵活地穿梭。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裤脚内侧,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缝完后,她将裤子举起来,对着堂屋的灯光仔细看了看,确认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眼角泛起浅浅的细纹。
除了缝好的新衣,晚晴还在镇上的供销社买了两双结实的劳保鞋和几双纯棉袜子。她蹲在地上,将袜子一双双叠好,整齐地塞进鞋里,又往鞋尖塞了些棉花,防止运输途中鞋子变形。随后,她把鞋子和衣物一起放进一个崭新的蓝布包袱里,这蓝布是她特意扯的,颜色鲜亮,寓意着平安顺遂。包袱的夹层里,她还悄悄放了一小包晒干的艾草——老家的习俗,艾草能驱邪避灾,她捧着艾草包,凑近鼻尖闻了闻,清香扑鼻,心里默念:“守业,带着艾草,平平安安的。”
最后,晚晴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拿起钢笔,手腕微微用力,写下短短一行字。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思念:“守业,衣物已熨烫整齐,穿着舒心。照顾好自己,晓宇和我等你回家。”写完后,她又读了一遍,眼眶微微泛红,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将信纸折成小巧的方形,轻轻压在衣物最上面。然后用红绳将包袱捆得严严实实,手指灵巧地打了个紧实又好看的蝴蝶结,红绳在蓝布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巷子里还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鸡叫划破黎明的寂静。晚晴背着包袱,脚步轻快地去了镇上的邮政所。邮政所的门刚打开,值班的老李正拿着扫帚扫地,见是她,笑着打招呼:“晚晴,又给守业寄东西啊?”
晚晴笑着点点头,将包袱递过去,语气里满是恳切:“李叔,麻烦您一定包严实点,这是寄给国外务工的亲人的,路上别弄破了。”
老李接过包袱,掂量了掂量,打趣道:“放心吧!你缝的衣服,针脚那么好,再加上我给你包两层牛皮纸,保准完完整整送到守业手上。”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称重、贴邮票,动作麻利。
晚晴站在一旁,看着老李仔细地用牛皮纸将包袱裹好,又用细绳捆牢,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走出邮政所,绿色的邮车正好缓缓驶过来,停在门口。看着包裹被递上邮车,晚晴站在路边望了许久,直到邮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龙滩镇特有的湿润气息,混着路边野花的清香。她抬手按住胸口,心里默默念着:守业,衣服很快就到了,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