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丝关于王老板的喧嚣也在沙门村归于平静时,一种胜利后的亢奋情绪,不可避免地在小小的诊所内弥漫开来。
“哎呦喂,把头,你是没瞅见呐!那个姓王的孙子,临走的时候那张脸,比猪肝还紫,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梁胖子正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描述着白天的“审判”盛况,他模仿着林老疙瘩的语气,学着王老板的窘迫,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活色生香的独角戏,“林家那帮小子也是真虎,直接把那辆吉普车四个轱辘都给卸了,抬着车身给扔出村口的!就那架势,跟抬轿子似的,只不过抬的是一具‘铁棺材’!”
陈晴和孙先生也被他逗得忍俊不禁,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总导演,林岳却并没有参与到这份喜悦之中。他异常冷静地坐在一张破旧的方桌前,桌上没有庆功的酒菜,而是摊开了一张他从水下仓库里找到的、已经有些泛黄的中国地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地移动着,最终,两个点被他用指尖重重地按住——一个是皖北的那座化工厂,另一个,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沙门村。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因兴奋而满脸通红的梁胖子,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们赢了一小仗,但代价是输掉了整个战场的隐蔽性。”
梁胖子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解地问道:“把头,你这话……啥意思?咱们不是把那孙子赶走了吗?”
“赶走了一条探路的蛇,但蛇窝还在。”林岳的眼神深邃而凝重,“王老板这次回去,必然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汇报给金先生。以金先生背后那个被称为‘钟表匠’的情报头子的能力,他根本不需要王老板指明具体位置。他只需要结合皖北化工厂的失败,再通过王老板失联的大致区域,用不了三天,就能通过各种公开或秘密的情报渠道,将目标范围大致锁定在胶东半岛这几百公里的海岸线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下一次,来的就不会再是王老板这种试探性的棋子了,而是真正致命的杀招。我们必须在他下一次动手前,找到新的‘破局点’。”
梁胖子听得心头一凛,胜利的喜悦瞬间被一种紧迫的危机感所取代。他凑到地图前,皱着眉问道:“把头,那你的意思是?”
林岳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看向窗外那片深邃的大海,缓缓说道:“我们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等着敌人找上门来,然后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跟他们斗智斗勇。是时候……给金先生找点别的麻烦了。”
说罢,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片刻之后,拿出了一本边角已经磨损的、孟广义留下的笔记。
他极其小心地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用指甲轻轻地在书页的夹层封口处划开一道细缝。一张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早已泛黄变脆的纸条,被他从中 akkypaтho地抽了出来。
展开油纸,一张同样陈旧的纸条呈现在众人眼前。上面用一种非常老练的钢笔笔迹,只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
“江苏连云港,‘海州古玩城’,b座203,‘老九’。”
在名字的旁边,还有一句用更小的字迹写下的批注:“此人只认钱,但极重信誉,可托付大事。”
梁胖子看着这张充满年代感的纸条,愣愣地问道:“把头,这是……”
“这是孟师父年轻时留下的一条后路。”林岳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追忆,“胖子哥,这次,要辛苦你亲自跑一趟了。你去连云港,找到这个叫‘老九’的人。按照孟师父笔记里的描述,他是一个背景很深的地下情报贩子。当年孟师父还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林岳将一张他早已写好的纸递给了梁胖子,开始详细地解释此行的两个核心任务。
“第一,贩卖‘情报’。”林岳指着那张纸,沉声说道,“这张纸上,我写了两件事:第一,金先生组织在皖北化工厂的行动彻底失败,一个叫‘彪子’的头目,连同他的精锐小队全军覆没。第二,金先生后续在山东沙门村的渗透行动,也宣告失败。你找到‘老九’之后,让他把这份情报卖出去,卖给道上任何一个正在和金先生作对的组织或者个人。”
梁胖子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眼睛一亮:“把头,你是想……?”
“没错。”林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价钱不重要,一块钱也卖。重要的是,必须把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我要让所有盯着金先生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他的行动接连两次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栽了跟头。这样一来,既能打击他组织的声望,也能让他的那些潜在敌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将目光和精力更多地投向他,从而为我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这招高啊!釜底抽薪,借刀杀人!”梁胖子兴奋地一拍大腿。
“第二件事,采购‘装备’。”林岳将白天从王老板那里“罚没”来的一大捆现金推到了梁胖子面前,“用我们这位王老板‘赞助’的这笔钱,再通过‘老九’的门路,帮我们采购一批东西。这些东西,我们自己在本地根本搞不到。”
他一边说,一边递过去另一张清单。
“几部通讯范围不需要太广,但信号稳定、难以被窃听的小范围对讲机;一份覆盖整个胶东半岛的、最高精度的军用级别地形图;几套可以用来伪造身份的空白证件和配套的老式钢印;最后,再想办法搞一些在黑市才能买到的、用于处理枪伤和紧急止血的特效药品。”
每一件东西,都充满了极强的针对性,显然是林岳经过深思熟虑后,为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恶战所做的准备。
第二天凌晨,当天边还只泛着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梁胖子就已经准备妥当。
他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粗布衣裤,背上一个看不出新旧的行囊,里面装着那笔钱和林岳的“任务清单”。在老旱烟的亲自安排下,他将搭上一艘今天要出远海捕捞的渔船,从海上绕道,避开所有陆路关卡,在南方的某个小渔港登陆,再辗转前往连云港。
码头的礁石上,林岳和梁胖子并肩而立,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角。
梁胖子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把头,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这趟活儿,你胖哥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的。倒是你们,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可得照顾好自己,还有陈丫头。”
林岳点了点头,没有说太多煽情的话。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一柄通体漆黑、造型奇特的短刺,正是他从卸岭的水下仓库中带出的“卸岭刺”。
“带上这个防身。”林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记住,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情报和东西都是次要的,你要是出了事,我没法跟泉下的孟师父交代。”
梁胖子郑重地接过卸岭刺,紧紧地握在手里。这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兄弟情谊。
这是他们这个临时组建的小团队,自成立以来,第一次有核心成员要脱离集体,单独去执行如此关键而又充满未知的任务。两人的心中,都有些难以言说的担忧与不舍,但他们都明白,这是团队想要生存下去、发展壮大,所必须迈出的一步。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渔船缓缓地驶离了码头。梁胖子站在船尾,用力地朝着礁石上的林岳挥着手。
林岳没有挥手,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艘渔船逐渐变小,最终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海雾之中。
他的心,也随着那艘远去的小船,一同悬了起来。
梁胖子此行,不仅关系到整个团队下一步的生死存亡,其本身,也必然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和变数。而在沙门村,他和陈晴、孙先生等人,则必须抓紧这极其宝贵的时间窗口,争分夺秒,彻底解开那幅“琅琊台星图”中隐藏的最后秘密,为梁胖子归来之后,即将展开的下一步行动,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