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碎石营地大多数角落已陷入死寂,只有几处还亮着昏暗的、用某种油脂点燃的劣质灯火,映出摇曳扭曲的影子。寒风卷着砂砾,在帐篷间呜咽穿梭。
叶凡靠坐在帐篷支柱上,闭目调息。右臂经脉淤塞如坚冰,真钥的暖意如同最细的凿子,一点点艰难地撬动、渗透,进展慢得让人心焦。但那股从真钥传来的、污秽与纯净交织的诡异感应,却越来越清晰,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睁开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柳如丝。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她清瘦苍白的侧脸,她正低头整理着仅剩的、还算干净的几块布料,准备用来替换伤口敷料。
“柳师姐。”叶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
柳如丝抬头。
“去见那老者。”叶凡道,语气平静,“但别抱太大期望,也别完全信任。问清楚他的目的,那图案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在这里。关于净化传承,能问多少问多少,但不要轻易答应任何事,尤其不要暴露我们更多的底细。”
柳如丝抿了抿唇,点头:“我明白。”她知道叶凡让她独自去,既是减少目标,也是因为此刻四人中,她伤势最轻,行动最方便,且与那老者有“渊源”。
“我跟你一段,在外面等。”金焱闷声道,腿伤让他憋闷,但更不放心柳如丝独自涉险。
柳如丝摇头:“不用。人多眼杂。营地西角不算远,我快去快回。你和洛道友守着叶师弟。”
叶凡也道:“金焱留下。洛道友,你留意营地动静,尤其是我们帐篷附近。”
分工明确。柳如丝深吸一口气,将短杖藏在袖中,掀开帐篷帘子,身影迅速融入外面浓重的夜色里。
营地西角比中心更加破败荒凉,帐篷稀疏,大多是废弃的窝棚。寒风在这里更加肆无忌惮,吹得破布和烂木哗啦作响。柳如丝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很快找到了那个角落。
一顶几乎塌了半边、用几根歪斜木棍勉强支撑的破烂帐篷。帐篷前,果然铺着那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布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样东西:一块颜色暗淡的矿石,几截干枯扭曲、不知名的草根,一片锈蚀得厉害的金属残片,以及……那块巴掌大小、青黑色、布满天然木纹、毫不起眼的木牌。
邋遢老者蜷缩在帐篷阴影里,背靠着半截残墙,裹着一件更加破烂的皮袍,头埋得很低,像睡着了,又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雕。
柳如丝脚步放轻,缓缓走近。在距离破布还有三丈时,老者低垂的头颅动了一下,缓缓抬起。
依旧是那张脏污覆盖、看不清真容的脸。但那双眼睛,在昏沉夜色里,却意外地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疲惫。
他静静看着柳如丝,没有说话。
柳如丝在他面前停下,蹲下身,目光落在那块青黑木牌上,又抬起,与老者对视:“前辈。”
老者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砂砾摩擦的嗯声,算是回应。
“白日里,您画的图案,”柳如丝开门见山,指尖在面前尘土上,依样画出那个简易的、藤蔓水波交织的符号,“是给我的?”
老者浑浊却清明的眼睛瞥了一眼那图案,又看向柳如丝,沉默片刻,才用嘶哑干涩的声音道:“青木生机,净水涤尘……你身上,有味道。但很淡,很杂,像是……捡了点边角料,胡乱拼凑的。”
他的话毫不客气,却直指要害。柳如丝的净化传承,确实来自师门零散的记载和自己的摸索,不成体系。
柳如丝心头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前辈认得这传承?”
“认得?”老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何止认得……我这一脉,姓木。祖上,算是青木神君门下,最不成器、也最早被打散的那一支。”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苍凉,“躲躲藏藏,东奔西逃,传到我这儿,就剩这点破烂,和这块祖宗留下的、屁用没有的牌子了。”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拿起那块青黑木牌,摩挲着上面天然的纹路:“这牌子,是信物,也是……墓碑。刻着最后一点传承印记的引子,但真正的根,早就断了。”
柳如丝呼吸微微急促:“真正的传承……”
“在‘万木源海’。”老者打断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是两把藏在泥垢里的刀子,“那地方,上古时是青木一脉的圣地之一,后来毁了,沉了。但最核心的‘源海净心诀’碑刻,据说还在最深处。冥花那帮杂碎,这些年一直在找它,想彻底毁掉,或者……污染掉。”
万木源海!师门真正的传承所在!柳如丝心跳加速。
“你,”老者盯着她,“你想学真东西,想对抗那些污秽,就得去那儿,找到那块碑。但这路上,得先保住命,得先知道怎么分辨哪些是脏的,哪些是能用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我教不了你高深的,我自己也不会。但我能教你点基础的,怎么把你这身杂乱的气息理顺,怎么把净化之力用得稍微像样点,怎么认认冥花布阵常搞的那些鬼画符。免得你一头撞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柳如丝没有丝毫犹豫:“请前辈赐教。”她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紧接着问,“前辈需要我做什么?”
老者对柳如丝的干脆似乎有些意外,眼神缓和了一瞬,随即又变得淡漠:“我教你,是看在同源份上,不想让这点香火彻底绝了。至于要你做什么……”他看向手中木牌,声音更低,“等你真有了本事,从万木源海活着出来,如果有余力……帮我了结一桩师门旧怨。具体是什么,现在告诉你也没用。答不答应?”
这承诺很空泛,也很沉重。柳如丝沉默片刻,迎着老者审视的目光,郑重道:“若晚辈将来真有那份能力,必尽力而为。”
老者点点头,没再多说承诺的事。他将木牌放回破布,示意柳如丝坐近些。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老者用极其简练、甚至有些粗鄙的语言,结合地上随手画出的简易符文和能量流向图,向柳如丝讲解了一些基础的净化灵力运转法门,以及几种常见的、与寂灭污染相关的低级阵纹识别和破解要点。
柳如丝听得极为认真,不时发问。她本就天资聪颖,又有扎实基础,很多地方一点即通。老者虽言语刻薄,但指点却异常精准,每每能切中她以往修炼和运用中的细微谬误与不足。
末了,老者挥挥手,显得很疲惫:“就这些了。够你消化一阵子。真想登堂入室,还得去万木源海找正根。走吧,这地方晚上不太平。”
柳如丝起身,深深一礼:“多谢前辈。”
老者闭上眼睛,不再回应,又变回了那尊蜷缩在阴影里的石雕。
柳如丝快步返回帐篷。金焱和洛星河见她安全回来,都松了口气。叶凡也睁开眼,看向她。
柳如丝将方才的对话和自己的收获,快速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当听到“万木源海”和冥花也在搜寻时,叶凡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试试。”叶凡听完,伸出依旧麻木的右臂,对柳如丝道,“用你新学的方法,看能否驱散一些淤塞和污染残留。”
柳如丝点头,在叶凡对面坐下,闭目凝神,回想老者传授的灵力运转法门。片刻,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亮起一点比以往更加凝练、温润的淡绿色光华,轻轻点向叶凡右臂肩胛处一处明显淤塞、且残留着细微灰黑气息的节点。
指尖触及的刹那,叶凡只觉一股清凉温和、却带着坚定穿透力的气息涌入。不同于之前净化之力的粗糙冲刷,这股气息更加细腻、精准,如同最灵巧的梳子,一点点梳理开淤结的经脉,并将那些顽固的污染残余温柔而坚决地包裹、分解、驱散。
有效!而且效果显着!
虽然速度依然不快,但右臂肩胛处那块最大的淤塞,明显松动了一丝,麻木感消退了些许,甚至能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自身的星力开始尝试流转。
叶凡眼中亮起光芒。
柳如丝额角见汗,显然这精细操作消耗不小,但她眼中也满是惊喜。新法门不仅对叶凡有效,她自身对净化之力的掌控也明显上了一个台阶。
就在此时,叶凡左掌心一直沉寂的真钥,忽然传来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的悸动!这次不再是模糊的方位,而是一副极其简略、却无比清晰的“星图”虚影,直接投射在他识海之中!
图中,五个光点闪烁不定。其中一个青紫色光点最为明亮(手中真钥),一个灰黑色光点散发着强烈的污秽与恶意(冥花相关?伪钥?),一个淡绿色光点相对微弱却纯净(万木源海?)。而另外两个光点,一金红,一土黄,则极其黯淡,方位遥远。
几乎同时,那股污秽与纯净交织的矛盾感应,也达到了顶峰,明确指向东北方向!
叶凡猛地睁开眼,看向帐篷外东北方的黑暗。
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强烈地吸引着真钥,也强烈地……排斥着真钥?
叶凡压下心头震动,快速将真钥感应的新变化告知三人。金焱立刻铺开洛星河之前设法弄来的那份粗糙的虚空战场边缘地图,四人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仔细比对。
地图上,“万木源海”遗迹在西南方,距离不近。而东北方向,距离碎石营地约莫数日路程(以他们现在的速度)的地方,标注着一个险地:“坠星废墟”!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上古星舰坠毁堆积之地,能量混乱,多残骸,多诡物,偶有古遗宝现世。”
坠星废墟!真钥强烈感应的源头!那个污秽与纯净交织的诡异矛盾点,就在那里?而几乎就在他们确定方位的瞬间,帐篷外远处,营地边缘的黑暗中,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几声凄厉短促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和能量爆鸣的激烈声响!
厮杀声在死寂的营地中格外刺耳,并迅速朝着营地内部蔓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