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林怀音推着木轮椅,载着沈淮之在幽冥谷中晒太阳。
不远处,儿子正嬉闹玩耍着,她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脸上漾起满足的笑意。
沈淮之脸上的气色较之三年前好了很多,不仅红润光泽,眉宇间的郁结也散了大半。
可他依旧还是老样子,除了尚存一口气,对外界似乎毫无反应。
林怀音每天总有说不完的话对他讲:“沈淮之,你快看看咱们儿子,他都能到处跑了。你若再不醒,可要错过他好多成长的精彩瞬间了。”
远处,牙牙学语的小宁远正追着陆槐荫,一声声“姑姑、姑姑”叫个不停。
陆槐荫为小宁远做了个小风筝,风筝跟着奔跑的小家伙飞上天,稍一停下便悠悠落下。
为了让风筝一直飘着,小宁远不停地奔跑着,好几次摔倒在草地上,又立刻爬起来,嘴里还咯咯地笑个不停,看得陆槐荫忍不住逗弄他几句。
看得出,陆槐荫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家伙。虽说她对霍青青这个师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可对上这小家伙,却疼得不得了。
她腕上的筋早已接上,只是终究无法恢复往日的灵活,只能做些简单的事,但相比差点废掉的手,已是好上了一万倍。
谷中林间,另有一番静谧光景。
石头正为小宁远做着桃木小剑,由于少了一只手臂,做起来颇为费力。燕儿则在一旁扶着木料,安静地打着下手。
自从见过燕儿送给石头的那个绣着飞燕的钱袋,林怀音便秒懂了燕儿的心意。故而,她以照看孩子为由将燕儿接来谷中,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想着撮合这两人。
林怀音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边跟沈淮之絮叨着,边用手指搭着他的脉搏。
忽然,她轻呼一声:“沈淮之、沈淮之,咱们儿子摔跟头了!”
每当这时,沈淮之的脉搏总会微微加速——这是林怀音唯一能证明他听得见自己声音的证据,所以她也总爱时不时地对他用些小伎俩,逗逗他,盼着有一天能有不一样的回应。
“沈淮之,你快醒醒吧,”
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与期盼,“你再不醒,儿子就长大了;你再不醒,我也就要老了。”
沈淮之依旧沉静,毫无波澜。
林怀音捏了捏他的脸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沈淮之,你大哥伤成那样,都恢复好了,你怎么还不如你大哥?”
她知道沈淮之十分爱戴这个大哥,所以经常和他聊大哥的事。
“那年你大哥身受重伤,被天启的将士逼至绝境。为了不做俘虏,他纵身跃下悬崖。
恰巧那天,霍青青采药路过,在草丛中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便想办法偷偷救下了他。为他接续断骨,疏通经络,悉心调养,硬是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林怀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沈淮之的脉搏却没有丝毫变化。
林怀音不禁有些失望,难道说的次数多了,已经刺激不到他了?
想起沈淮之是个大醋坛子,喜欢到处吃飞醋,她眼中划过一抹狡黠,加大了言语的刺激力度:“沈淮之,你知不知道,其实霍青青对你大哥是十分敬慕的,颇有好感……”
话一出口,她猛地打住,心头警铃大作。
不行,她在瞎说些什么?人家沈修明是有妻有女的,她的话岂不是玷污了大哥的清誉,也辱没了自己?即便再着急,也不能毫无底线、越过礼法。
可若再不刺激刺激这家伙,真不知道他要沉睡到什么时候。
她记得有一次,沈淮之也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最终,她拿二公子刺激他,说了句“若你死了,我明日就去找二公子”。那次愣是把昏迷不醒的沈淮之气醒了。
这次,她打算故技重施。
林怀音话音一转,语气忽然轻松了几分:“沈淮之,昨天我出谷了,看见一个小将军,生得十分俊俏,那模样和风采绝对不输给你。”
她用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语气十分认真:“那人眼睛嘛,与你有几分相似;还有这眉,也是这么好看;尤其是那唇……”
她的指腹在沈淮之唇上游移,一个没忍住,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亲。他的唇还是那么冰凉丝滑,令人流连忘返。
林怀音唇边勾出一抹坏坏的笑,接着道:“你知不知道?那名小将军盯着我看了好半天,还凑上前问我‘姑娘贵姓’……”
她啧啧两声,开始自夸自擂:“算他有眼光,你看看我,不知比从前漂亮了多少,也难怪那人会盯着我看……”
果然,话音刚落,沈淮之的脉搏明显加速。
林怀音眼中迸发出惊喜,她不动声色地加大刺激力度:“沈淮之,你若是再不醒,万一有一天,我看上了别人怎么办?”
下一秒,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沈淮之搭在木轮椅扶手上的食指,极其轻微地蜷曲了一下!
林怀音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揉了揉眼,紧盯着沈淮之的手,继续胡编道:“嘿,还别说,那个小将军不仅模样周正,说话也很温和,他说春日正好,还约我去十里桃林看桃花呢,你若还是不醒,我可就答应人家了……”
下一秒,震撼一幕再次上演——这次不是一根,沈淮之的四根手指同时卷曲,虽然弯曲幅度几不可查,但却真真切切落入林怀音的眼底。
谷中的风忽然停了,远处小宁远的笑声、陆槐荫的逗弄声,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模糊而又遥远。
天地万物,仿佛都在这一瞬凝结。
林怀音的手轻颤着,将沈淮之的手捧在掌心。
这双手,曾经执剑斩敌、搏狼驱熊,强劲如铁;也曾为她踏破冰原绝境,取回救命之花,更在无数生死关头将她护在身后。
此时此刻,在沉寂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后,这双手……终于又动了!
地底下的嫩芽悄悄拱破泥土,顶开了冰封的时光。
冰河解冻从来不是轰隆一声巨响,而是冰层之下细纹暗生,暖意渐融。
林怀音猛地抬手捂住嘴,将哽咽狠狠堵在喉间,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颤抖的手背上。
她深深吸气,将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压在心底,缓缓俯身,极其小心地将沈淮之的手纳入掌心,裹着他清癯如玉的手指,仿佛裹住一颗即将破土而出的春芽。
此时阳光正好,和暖的光线洒遍了幽冥谷的角角落落。
春天,到底还是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