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楚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她迈开步子,踏入院内,脚步有些虚浮。
陆熙在她身后合上门,随后走向庭院一角。那里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坐。”他示意道,
南宫楚依言在石凳上坐下。半透明的寝衣贴得更紧,玲珑曲线毕现。
她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膝头。
陆熙目光落在她微微轻颤的肩膀和湿发上,没有多言。
他抬起手,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素青色外袍的系带。
他走到南宫楚身边,将外袍轻轻展开,然后,披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夜凉,披上吧。”
肩头蓦然一沉,那上面残留的体温和男子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南宫楚浑身微微一僵。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空洞的心湖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那是一种被人妥善照料的安心感。
但同时,这亲密的举动,也提醒着她此刻的“失态”。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独自夜访,何其荒唐。
作为南宫主母的体面和矜持,荡然无存。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那件宽大的外袍。
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衣料里,汲取着那点令人贪恋的暖意。
陆熙已在她对面的石凳上落座。
他提起石桌上温着的陶壶。
将沸水注入另一个洁净的白瓷杯中,雾气氤氲升腾。
他只是放入几片安神的干茉莉。
冲成一杯清浅的热饮,轻轻推到南宫楚面前。
“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南宫楚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双手捧住了那杯热茶。
暖意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舒展的茉莉花瓣,目光却没有焦点。
庭院里一时寂静。
“……”
良久,南宫楚捧着茶杯,忽然轻轻开口:“陆道友……我近日,总想起一些旧事。”
“思来想去,这偌大的霜月城,楼宇重重,人影憧憧……”
“竟也只有在你这里,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中,能让人暂且……喘一口气。”
陆熙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份无声的接纳,似乎给了南宫楚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她的声音渐渐染上一丝悠远。
“很小的时候……我的体质…其实,我修炼的进境与旁人有些不同。”
“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趁教习长老不注意。”
“偷偷跑去家族藏书阁的顶层……”
“那里有许多落灰的游记、杂闻,记载着霜月城之外北境的风雪。”
“南疆的密林,东荒的无垠……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说。”
“关于飞天遁地的仙人,关于情深不寿的妖精。”
“关于侠客与宝剑,关于自由与远方。”
“我那时觉得,世界好大啊,有那么多我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
“我觉得,‘心蛊’……或者其他任何力量,如果真的有灵。”
“应该是用来守护心中所爱、所信、所向往之物的。”
“就像游记里的侠客守护他的道义,就像母亲……守护她的孩子。”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而不该是……不该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把尺子,一颗砝码。”
“在利益的天平上反复权衡,计算着得失,捆绑着人心。”
“甚至……用来扼杀可能诞生的更好未来。”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陆熙。
陆熙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杯茶往她面前轻轻推了推。
南宫楚捧着那杯重新温热起来的茉莉花茶。
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比方才更低沉。
“变故……是在我十七岁那年夏天发生的。”
“那时,我的叔叔,上一代家主南宫守,在一次探索秘境中……突然陨落。”
听到这里,陆熙眉梢微动,轻声问了一句:
“南宫守?阿楚,据我所知,依照贵族铁律,主家非承继家业者,皆需改姓东郭,沦为分家。”
“令尊勖长老健在,那么令叔守长老,当年理应……”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既然是弟弟,为何没有变成“东郭守”?
这个问题的提出,让南宫楚的眼神,恢复了几分聚焦。
“陆道友心思缜密,此问确实关键。” 她解释道,“我叔父南宫守,是特例。”
“当年祖父,也就是老家主南宫煌,晚年得子,对他偏爱有加。”
“加之叔父他天资卓绝,尤在家传‘心蛊’一道的领悟与创新上,展现出了超越父兄的惊人天赋。”
“他甚至改良了部分辅佐性质的蛊术,使之更适用于正面斗法与疗伤固元,大大增强了家族实力。”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
“正因如此,祖父临终前曾留下遗命,特许叔父保留‘南宫’姓氏,不入分家。”
“条件是,他必须以其天赋才能,专注于钻研提升家族秘术。”
“某种程度上,”南宫楚的声音低沉下去,“叔父是被寄予厚望的守护者。”
“他的姓氏,是荣耀,也是一道枷锁,将他与家族的命运更深地绑定在一起。”
“所以,他是南宫守,意为守护南宫家的‘守’。”
“当时,叔父陨落的消息传回家族时,整个南宫家都震动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没有太多悲伤,更多的是一种陈述。
“家族内部暗流瞬间汹涌,几位手握实权的长老各有心思。”
“外有西门、北辰等家虎视眈眈,都想趁着南宫家群龙无首之际,撕下一块肥肉。”
“那时,父亲虽是嫡系大长老,威望足够,但他的性格……”
“更醉心于修行,不喜那些繁琐诡谲的权谋之争与日常事务。”
“家族需要一个能立刻稳住局面,调和各方,并且……绝对忠诚于嫡系血脉的人,”
“坐在那个位置上。”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微顿了一下,
“所以,我被推了上去。”
“从一个刚刚道基不久的南宫家小姐,一夜之间,成了南宫主母。”
陆熙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最开始的那几年……”
南宫楚的唇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
“我每天都在学。学怎么看账本,怎么看人。”
“怎么从一句问候,一个眼神里读出背后的意图。”
“学如何在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找到那条平衡线。”
“学哪位子弟天赋出众需要笼络,哪位管事起了异心需要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