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歇了。霜月城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整座城池沉入墨色的梦境。
南宫楚的寝居内,烛火已熄。
空气里残留着沐浴后的淡淡花香和水汽。
南宫星柒在床上熟睡,呼吸均匀绵长。小脸恬静。
床边,南宫楚静静站着。
她刚沐浴完,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背,水珠沿着精致的锁骨滑落,没入寝衣领口。
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丝质寝衣,被水浸湿的部分呈半透明,贴在肌肤上。
月光勾勒出她丰腴成熟的曲线。
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圆润的臀线。每一处都散发着成熟女性独有的、慵懒而致命的诱惑。
可她那双冷媚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虚空,眼角那颗泪痣在湿润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却像是凝固的泪滴。
她俯身,替星柒轻轻掖好被角,又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
“唔……母亲……”
南宫星柒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声,小手下意识地抓住母亲的手指,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南宫楚的手指僵在半空。
她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睡颜,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身为主母,她必须带头维护族规。
南宫家的铁律刻在祠堂石碑上,刻在每个长老心里,也刻在她这个主母的骨血里。
除传承家主之位者,其余子女,七岁种蛊,改姓东郭,沦为分家。
这是维系家族千年不坠的根基。是平衡,是秩序,是……冰冷的现实。
可身为母亲……
南宫楚闭上眼,指尖微微颤抖。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星柒。这个笑起来像小太阳、扑进她怀里撒娇时会甜甜喊“母亲”的小女儿。
在明年生辰那天,被带到祠堂,被种下那恶毒的蛊虫?
怎么能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从此蒙上阴影,看着她活泼的性子被一点点磨平,看着她从“南宫星柒”变成“东郭柒”。
从此生死不由己,喜怒系于人?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南宫楚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
这种矛盾日夜啃噬着她,像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持久地凌迟。
她必须在人前维持主母的威严,必须在长老面前坚定地拥护族规,必须在星若面前扮演那个冷静理智的母亲。
可夜深人静时,当她独自面对熟睡的女儿,那种撕裂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如何能不破坏族规,又能保护小女儿?
这个问题她想了无数个日夜。直到陆熙出现。
那个青衫温润、深不可测的北境之主。
南宫楚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
让星柒认陆道友做干爹,或者……拜他为师。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疯狂滋长。
如果是北境之主的弟子,甚至是干女儿,那么即使是族内那些最古板的长老,也不敢提出种蛊之事。
这或许是唯一的出路。用陆熙的威势,为星柒撑起一把伞。
可是……
南宫楚唇角勾起一抹悲凉的弧度。
这有意义吗?
星柒躲过了心蛊,然后呢?她依然要活在这个家族里,活在这个处处是规矩、时时要权衡的世界里。
她会长大,会成为新的棋子,被摆上利益的棋盘。
挣脱了这个笼,外面还有更大的笼。
就像东郭源,他以为自己挣脱了“分家子弟”的标签,就能和古月长相厮守。
可事实上,即使他变成“南宫源”,到时候,又会出现其他问题,他依旧不能随心所欲。
我这一生,究竟在为什么而忍?
南宫楚忽然觉得无比疲倦。
她为家族忍,为平衡忍,为所谓的“大局”忍。
忍到棱角磨平,忍到喜怒不形于色,忍到连自己都快忘了,南宫楚这个人,原本是什么样子。
可忍到最后,她连保护女儿都要靠借别人的势。
真是……可笑啊。
不知不觉间,南宫楚已经走出了寝居。
她穿着精美的软鞋,踩在冰凉的石板上。脚踝纤细白皙,在月光下泛着玉质的光泽。
寝衣单薄,夜风一吹,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可她浑然不觉,只是茫然地往前走。
眼角那颗泪痣在湿润的肌肤上格外妩媚,可她的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笼中鸟……
挣脱了这个笼,外面还有更大的笼。
若这天地本就是一个更大的囚笼,那振翅的意义,何在?
回廊曲折,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观月居的院门前。
南宫楚抬起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门环。
又放下。
再抬起。
再放下。
反复两三次,她终于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门环。
“陆道友……抱歉深夜打扰。”
门内没有立刻回应。
南宫楚站在月光下,夜风吹起她湿漉漉的长发和单薄的寝衣。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装扮有多么不妥。湿发披散,寝衣半透,站在别人门前。
若是被人看见,南宫家主母的颜面何存?
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慌乱地整理衣襟。
她就那样站着,等待着门内的回应。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
累到已经不在乎什么体面,什么规矩,什么主母的威严。
她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院内,石桌上摊开一卷古籍,旁边一盏青瓷灯映着柔和的光。
陆熙正随意翻动着书页,神态闲适。
“嗒。”
极轻的叩门声还有南宫楚的声音出现。
陆熙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望向院门方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这个时辰……
他合上书卷,起身走向院门。
“吱呀——”
木门被轻轻拉开。
首先映入陆熙眼帘的,是门外那道几乎融进月色里的身影。
南宫楚静静站在那里。
湿漉漉的墨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还缀着未干的水珠。
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质寝衣,被夜风轻轻撩动。
但陆熙的目光并未在这些上过多停留。
他快速扫过她的全身后,便径直望进了她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妩媚含情、或冷冽威严的眸子。
此刻所有的神采都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
陆熙没有询问,只是侧过身,让开通道,语气温润如常。
“阿楚,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