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善清如今虽只是美人,位份不高,但似乎并未彻底沉寂。
她送来一把通体莹白、触手温润的羊脂玉美人捶,以及一对同质地的、雕成祥云状的玉轮。
美人捶柄部圆润,捶头稍扁,适合轻轻敲打肩背,玉轮则掌心大小,纹路贴合手型,可用于推揉穴位。
附上的笺子字迹工整:“闻贵嫔娘娘孕期腰酸,特寻此物,玉质清凉,可略解烦腻,活血舒筋。”
宫女恭敬道:
“我们侍长说,此乃她娘家从南边玉匠处定制,玉性温润,夏日使用最是清凉解乏。我们侍长亲自试用过,觉着甚好,不敢独享,特献与贵嫔娘娘。”
这份礼,可比她往日风格低调务实得多,甚至显得有几分将功补过的讨好意味。周景兰让唐云燕收了,照例道谢。
待人走后,万玉贞上前,仔细查验。
羊脂玉是上品,雕工流畅,美人捶与玉轮皆是一体雕成,并无拼接缝隙。她反复摩挲,对着光细看玉质内部,又轻轻敲击听声,均无异样。
玉器本身冰凉,但夏日使用倒也合适。
“看着……是件实在东西。”
唐云燕嘀咕,
“高善清转性了?”
万玉贞却不敢放松:
“越是看似无害,越要小心。她岂是那般容易低头认好之人?”
她将玉捶玉轮拿起,凑近鼻尖细闻,只有极淡的、玉石经年打磨后可能残留的一丝石蜡味,几不可察。
“先单独收好,与香料、入口之物远着些。”
她嘱咐道,心中那点疑虑如同细丝,萦绕不散。
几乎前后脚,魏贵嫔也派人送了礼来,是一套四只精致的鎏金铜胎珐琅香囊球,以及两盒标明苏合香与安息香的香料。
香囊球小巧玲珑,可悬挂于帐中或随身携带,珐琅彩绘着四季花卉,颇为精美。
“我家娘娘说,夏日蚊虫渐多,贵嫔娘娘有孕不宜多用熏香,这香囊球可装入些驱蚊安神的香料,悬挂帐角,气味清浅,不扰眠。”
魏贵嫔的宫女话不多,放下东西便告退。
万玉贞检查得更为仔细。香囊球内外查看,机关开合正常,珐琅彩也无脱落,两盒香料打开,苏合香树脂呈现特有的深褐色,安息香块也色泽正常,碾碎少许在银碟中燃烧,气味醇和,烟气也未见异色。
“这两样都是常见的安神香料,太医也说孕妇可微量使用。”
万玉贞沉吟,
“只是……魏贵嫔此刻送来,总觉得有些刻意。”
她与周景兰对视一眼,都想起魏贵嫔被敲打后那惊弓之鸟的模样。
“也罢,香料先封存,香囊球若要用,也须装入我们自己确认安全的香料。”
周景兰点头,心里却总觉得哪里萦绕着一丝不安。
高善清和魏贵嫔,这两人的礼物分开看都似无害,甚至一个雅致,一个贴心,但偏偏前后送来……
万玉贞又陪着周景兰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便也起身回永宁宫。临行前,她仍不放心地叮嘱:
“景兰姐,如今尚宫局虽在我们手中,但后宫手段层出不穷,未必都经六尚一司。这些送来你眼前的东西,才是最需要提防的。尤其是香料、贴身用物、入口之物,务必慎之又慎。”
周景兰握住她的手:
“我晓得,你也要保重。”
万玉贞离去后,周景兰因想着这些事,心绪有些纷乱。
殿内为了驱散暑气,一直燃着太医配的、气味极淡的艾草混合香。
她忽觉有些气闷,便吩咐如意:
“把香熄了吧,开窗通通风,换换气。”
窗外月色渐明,夏夜的凉风带着荷塘的水汽吹入,稍稍缓解了室内的燥热。周景兰抚着日渐隆起的腹部,里面的小生命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她轻轻叹息,这个孩子承载了太多,也引来了无数窥伺与恶意。她必须,也必须赢下这场无声的战争。
几日后,朱祁镇驾临长春宫。他近日政务繁忙,但每隔几日总要来看看周景兰与她腹中的孩子,足见重视。
“今日感觉如何?孩儿可还乖?”
朱祁镇坐于榻边,语气是少见的温和,目光落在周景兰的肚子上。
“劳万岁爷挂心,臣妾与孩儿皆安。太医说胎象平稳。”
周景兰轻声应答,姿态恭顺。
“那就好。”朱祁镇伸手,轻轻覆在周景兰的手背上,连同她腹部的弧线一起拢住,“朕的子嗣……朕很看重。你要好好将养,给朕生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
他的手掌温热,话语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期待。
周景兰心中微凛,面上却只露出柔顺的笑意:
“臣妾尽力。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万岁爷的骨血。”
朱祁镇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沉吟片刻道:
“你如今已有五月身孕,胎象稳固。朕想着,也该给你晋位了。礼部已拟了几个封号,你自己瞧瞧,可有中意的?”
他示意随侍太监奉上一个锦盘,里面放着几枚象牙小牌,上面刻着“昭”、“懿”、“惠”、“宸”等字样。
周景兰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厌烦,但深知此刻不能露出半分。她微微垂首,做出惶恐又感激的模样:
“万岁爷隆恩,臣妾感怀五内。只是……臣妾出身微末,又曾蒙冤禁足,如今能得万岁爷垂怜,复得贵嫔之位,已是天恩浩荡,不敢再奢求妃位。
且孩儿尚未出世,是男是女未知,若此时晋封,恐惹非议,令万岁爷为难。不若……待孩儿平安降生,再议不迟?”
她言辞恳切,将姿态放到极低,又处处为皇帝考虑。
朱祁镇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那份征服欲与怜惜交织,更觉她懂事。他并未强求,收起锦盘,笑道:
“你总是这般小心。也罢,朕依你,待皇儿出生,再风风光光行册封礼。”
他环顾了一下殿内,似乎觉得有些热,也或许是习惯使然,随口道:
“殿内用的什么香?似乎与往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