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刚亮,值夜军官走进军营主帐,将最新哨报放在案上。张定远正低头翻看前一日的巡逻记录,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
他接过哨报翻开,第一行写着:“东滩游哨返程途中发现海面漂浮木箱一只,已打捞。箱体完好,无标识,现存放于东滩库房,待查验。”
这已是第三天出现异常情况。前日福宁段少一次报讯,昨日霞浦有渔民称夜里见陌生人打听火器存放位置,今日又来无名木箱。他放下纸页,起身披甲,带上两名亲兵直奔东滩。
库房设在哨台后方,靠山面海。他推门进去,那口木箱就摆在中央。箱子长约三尺,宽一尺半,用厚木钉成,表面刷过桐油,未被海水泡烂。他蹲下打开箱盖,里面残留几粒稻米,颜色发黄,捏碎后有陈味。
他问守库士兵:“何时打捞?”
“今晨寅时末。”
“离岸多远?”
“约两里,在洋流边缘漂着。”
他伸手摸箱底内侧,干燥无水痕。若从海上漂来,至少浸湿一角。此箱是被人放入水中不久,顺流推至浅海。再查箱角缝隙,夹着一点灰绿色苔屑,非本地海生物。
他命人取来近半月各村进出陌生人的登记簿。回营后在帐中逐条比对。福宁港三日前租住一名盐商,自称漳州人,带一口麻袋搬入民宅,次日便不见货物出入。霞浦昨日有一游方郎中,给孩童施药后问百户换防时间。连江今日清晨有个补网匠,专挑靠近哨台的渔船修网,反复询问夜间灯火规律。
五人行踪分散,却都在哨位换岗前后出现。有人昼伏夜出,有人借行医混入人群,有人装作劳力接近防线。他们彼此无往来迹象,但活动节奏一致,全在卯时或酉时现身,正是巡哨交接空档。
他叫来刘虎,关帐密谈。
“你带三人,扮作渔民,今晚在福宁外礁蹲守。若有夜行者往石堆走动,不要惊动,记下路线。”
“其他人呢?”
“调三支暗探小队,一支跟郎中,一支盯补网匠,一支守连江渡口。只查不抓。”
刘虎点头要走,他又补充一句:“所有行动不得穿军服,不准佩刀,消息只准口头传我。”
当夜二更,刘虎潜回。他说亲眼见一个黑影划船靠岸,往礁石缝里塞了一卷油布。他没追,原路退回。同时另两队回报,郎中深夜离开药摊,与补网匠在河边短暂碰头,说了几句话就分开。
张定远坐在灯下,铺开沿海地图。他在福宁、霞浦、连江三地画圈,又标出五处哨台换岗时间。五名细作分布位置恰好卡在防线薄弱点,形成三角传递链。一人收集,两人中转,两人备用。若不及时切断,情报很快会传到海外。
他提笔写令:
“密探三人组即日潜入福宁、霞浦、连江,以捕蟹、修网、贩油为掩护。重点监视五类人——独居外乡客、无货商贩、夜行修补工、免费施药者、打听军务者。每日子时派人送简报至主营西门柴堆下。”
写完盖印,交亲兵送出。
次日清晨,他照常巡查校场。新军正在练习三段轮射,火铳声不断。他站在边上纠正动作,听一名士兵抱怨引信太脆。他接过火铳检查,发现是火药配比问题,当场叫来老陈商议调整。
午后去村落走访。一位老妇拦住他,说前晚看见有人往井边倒东西,第二天井水有怪味。他让人抽水查验,确有轻微油污。那口井位于村北,紧邻通往哨台的小路,平时少有人去。
他不动声色,请村长召集各家户主开会,宣布今后凡发现外人打听巡逻、火器、换防等事,立即上报,查实有赏。又安排军医定期巡诊,免费发放驱虫药,借机查看各家饮食用水。
第三天,密探首份简报送达。福宁盐商每晚戌时出门,亥时前回家,衣领内缝有细纸条。霞浦郎中每日收药渣,实则将写好情报卷在竹管藏于药篓夹层。连江补网匠修船时用炭条在船底刻记号,已被暗哨拍下图案。
他确认五人确为细作无疑。下一步如何清除,必须谨慎。百姓刚安定,若大举搜捕,必生恐慌。倭寇正盼明军自乱阵脚。
他决定分步行动。先断其联络。命刘虎带人连夜清理海岸线,在各处礁石、树洞、井沿搜查,凡有隐藏物一律取走。又改换换岗时间,打乱原有规律。再让火器营故意放出假消息,称主力将调往南线,实则加强北区暗哨。
第四天,一艘小渔船在连江外海被截。船上两人自称运柴,却被搜出密封竹筒三根,内藏加密信件。经比对笔迹,与补网匠所用符号一致。两人受审时不语,咬舌未遂。
他下令将人关押,不得透露身份。对外宣称是走私私盐者。同时加快密探布控速度,要求三日内摸清所有接头点。
第五天傍晚,他坐在帐中重画细作分布图。朱笔圈出三个核心节点:福宁盐商家、霞浦郎中据点、连江渡口旧棚屋。这三个地方地下或墙内可能藏有长期通讯工具。
他写下新令:
“选十名可信老兵,分五组混入村庄。一组盯盐商,住其隔壁租房;一组扮商贩,每日去郎中摊前买药;一组装拾贝人,常在渡口徘徊。一旦发现挖土、敲墙、埋物行为,立刻记下时间地点,不得轻举妄动。”
令未发出,亲兵进来报告:
“东滩又有一箱漂来,样式相同,已扣下。”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海岸线,停在福宁港湾。那里背风隐秘,夜间无巡更,最适合秘密接头。
他转身取笔,在令纸上加了一句:
“若三日内无新异动,则主动设饵。准备空箱两只,内置假情报,择夜放入洋流。”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值夜军官来交今晚哨报。他接过翻开,第一页写着:
“酉时三刻,霞浦郎中向孩童分发红色药丸,称可避瘟。已有十余人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