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工疑惑地凑了过去。
他的脑袋刚探到屏幕前,整个人就定住了。
他扶着门框喘气的动作停了。
他满头的大汗,也忘了去擦。
屏幕上,那艘缓缓旋转的暗灰色航母。
像是被解剖过一样,将自己的一切都暴露了出来。
张总工只是看着,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他开始喃喃自语。
伸出一根因为常年画图而微微变形的手指,颤颤巍巍地点向屏幕。
“他们的舰体分段焊接工艺。
是用这种变极性脉冲钨极氩弧焊……我们还在攻关的技术,他们已经成熟运用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将舰体结构放大。
“不对!不对!这里的龙骨结构设计有重大缺陷!
太追求快速建造和模块化,牺牲了整体的抗沉性!
一旦被击中这个位置,龙骨会发生连锁断裂!
我们的设计……我们的全通式一体化龙骨方案。
比他们强!我们走对了!”
张总工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拔高。
从自言自语变成了激动地讲解。
他猛地转头,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却发现没人能听懂。
他又猛地转回去,继续死死盯着屏幕,自己跟自己辩论。
“还有这个……反应堆!A4w压水反应堆!让我看看它的冷却回路!”
他疯狂地操作着电脑,将反应堆的结构图层层剥开。
“天呐……他们的一回路冷却剂循环泵竟然用的是这种无轴式磁悬浮设计!
难怪……难怪静音性能那么好!
我们还在用传统的大轴泵!差距!这就是差距!”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本子。
用笔在上面疯狂地记录着什么,嘴里还念叨着。
“可以改!我们的新一代反应堆可以把这个技术整合进去!
不!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时而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时而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这间小小的茶室,成了他一个人的学术报告厅。
陈海坐在对面,看着这位老专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感觉自己好像在看川剧变脸。
这老头儿,不会是高兴疯了吧?
至于这样?
张总工的分析还在继续。
“软件!系统!舰载机指挥调度系统……天!这么多后门!
简直就是个筛子!我们的飞控员要是拿到这个……不!
我们的黑客要是拿到这个,一个小时就能让它整个指挥系统瘫痪!”
“这个雷达算法……也有问题!在特定波段下存在扫描盲区!
只要我们的电子战飞机进行这个频段的强干扰。
他们的‘神盾’就是个瞎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张总工忽然不说话了。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
两行热泪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们过去几十年的追赶,那些无数个日夜的计算和实验。
到底走对了哪些路,又走错了哪些路。
这份资料,不仅仅是对手的答案。
更是批改他们自己几十年考卷的正确答案!
是一本无价的错题集!
他缓缓地转过头。
不再看那台电脑。
而是极其复杂的,直勾勾地盯着陈海。
充满了敬畏、感激,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狂热。
陈海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这老头想干嘛?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端起茶杯,假装喝茶。
“咳……领导,您看,这土特产还行吧?”
“行!何止是行!”
老人终于从巨大的震动中回过神来。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林涛!”
“到!”
林涛一个激灵,身体绷得笔直。
“你!立刻!亲自带队!
护送张总工和这些……‘土特产’,到最高绝密实验室!”
“沿途一级戒备!任何试图靠近的人,无论身份,准许当场击毙!”
老人的命令,斩钉截铁,充满了血腥味。
“是!”
林涛吼着领命,转身就要去扶还有些失魂落魄的张总工。
“老张!”
老人又叫住了他。
张总工浑身一震,立刻站直了身体,擦干了眼泪。
“首长!”
“光刻机的任务,还是第一优先!那条‘哪吒’生产线。
还有箱子里的图纸,你必须先给我啃下来!那是我国工业的命根子!”
老人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张总工大声回答。
“但是!”老人的话锋一转,“啃下光刻机之后,你立刻给我召集全国所有相关领域的专家!
船舶、材料、核动力、电子信息、软件工程!
算得动公式的,挥得了焊枪的,敲得动代码的,一个都不许漏!”
“从今天起,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住进实验室里!”
“接下来几年,你们可能都没有时间回家了!准备好了吗?”
张总工非但没有半点为难,反而爆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啊!”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那台电脑,又指着陈海。
“首长您放心!有这些东西!别说几年不回家!
就是要我们这把老骨头死在实验室里,我们都愿意!”
“我们不但要把这艘航母给他原样造出来!
还要造一艘比它更强、更快、更安静的!”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
这位老专家,此刻像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又像一个准备奔赴战场的将军,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要把天捅个窟窿的豪情壮志。
林涛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直打鼓,生怕他下一秒就激动得脑溢血过去。
他赶紧和另一个警卫员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张总工。
张总工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十几枚晶片。
捧在怀里,宝贝得跟自己的亲孙子一样。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茶室。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海看着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咂了咂嘴。
他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件挺了不得的事。
但具体是啥,他又说不太上来。
反正,挺麻烦的。
“那个……领导……”
陈海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
“您看,我这又出差,又熬夜的,精神损失挺大的……”
“你看这奖金……是不是能多给点?”
“还有,我那房子盖了一半,钱不太够了……”
老人看着他这副斤斤计扎的样子,忽然笑了。
他重新坐下,又给陈海沏了一杯热茶。
“你小子……”
他摇着头,笑得十分开怀。
“放心,亏待不了你。”
“说吧,除了钱,你还想要什么?”
陈海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真的?什么都行?”
“只要我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