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踏入圣城时,城中气氛异常凝重。
这座被称为“光明安息之地”的城市,从来都没有这么嘈杂、这么愤怒。
议会大楼前挤满了人,他们举着火把、抗议的牌子,像一群被点燃的影子,全都朝我投来仇恨和怒火。
“杀人凶手!”
“滚出圣枢会!”
“莫里镇的亡灵要你偿命!”
石头从人群里飞出来,砸在马车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人往我脚边泼了脏水,湿泥溅到长袍下摆,一名妇人情绪失控,试图冲破卫兵的长枪,被盾牌推了回去,她跌倒在地,继续嘶哑地咆哮。
卡西洛站在我身侧,压着怒气:“真是愚昧……他们根本不知道莫里镇发生了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脸色阴沉的走进了大楼。
我们穿过狭长的台阶,走进议会厅的大门。
议会大厅里空旷阴冷。
长桌尽头,议长正端坐着,他看起来比我印象中苍老许多,眼底是遮不住的疲惫。
显然,我是他最重要的亲信之一,而现在,整个圣枢会的矛头都指向了我,这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心里感到愧疚,如果我能更好的处理的话,可能就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但话已经说不完,事情也回不去了。
大祭司坐在他身侧,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看到我,就微微提了提嘴角。
他瞥了一眼下方的阿尔缇奥,阿尔缇奥立刻会意站了出来,做出一副恭敬又沉痛的姿态,眼里却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各位大人,”阿尔缇奥清清嗓子,声音在大厅里扩散开,“莫里镇的事件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如今,各城镇都在质疑圣枢会的公信力,根据教会法典,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必须严惩!”
“对!必须严惩!”几个早就站在他们阵营里的议员立刻跟着喊。
我看向议长:“议长,我奉命救灾,如今出现这样的情况,我……”
话未说完,议长抬起手阻止了我,他眼珠混浊,视线闪烁,没有了平日的果决。
阿尔缇奥当然不会错过时机,继续添油加醋的说道:“我们都知道伊莱亚斯劳苦功高,但……有民众因为你的动手伤亡就是事实!”
他抬手,几封信瞬间被助手摆到桌上。
“这是莫里镇民众的诉状,共三百四十二份。”
另一叠信压了上来。
“来自周边教区代表的质疑信,七十八份。”
又一叠。
“这是圣城内越来越多民众要求对你定罪的陈情。”
卡西洛再也忍不住,愤怒开口:“这些信百分之九十都是你们煽动出来的!”
阿尔缇奥不怒,反而微笑:“卡西洛,说话要讲证据,你这是在诬蔑一个祭祀候选人。伊莱亚斯,你还是管管你的狗!”
他转向我。
那一刻,他像一个终于等到时机的猎人,温柔而致命。
“伊莱亚斯大人,你的愤怒造成了数十人受伤,这是破坏天恩律法的重大罪行。为避免民众恐慌……我们决定暂时限制你的自由。”
我冷冷盯着他:“你要抓我?”
他立刻摆手:“不不不,不是我,是议会的决定。”
这时,大祭司开口说道:“好了,为了大局着想,伊莱亚斯你必须接受议会的调查,但前提你要先配合,如果你是被冤枉的,议会自然会还你清白。”
“还我清白?”我冷笑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八成就是大祭司一派,他们一直和议长不对付,他对议长的位置也已经垂涎已久。
阿尔缇奥作为大祭司的忠实拥护者,笑容不变:“请配合吧,伊莱亚斯大人。”
卡西洛正欲拔刀:“我看谁敢碰伊莱亚斯大人?!”
我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右手,没让刀出鞘:“够了。”
“伊莱亚斯……”卡西洛嗓音发抖。
“退下,这是命令。”
在我的命令下,我的几个亲信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我伸出手,让他们将锁链扣上我的手腕。
锁链冰冷,压制住了我的权柄和灵力。
我带着镣铐走出了议会,在街道上巡街了一圈,议会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给愤怒的民众消气。
我被带入圣枢会最深的地下大牢。
铁门打开的一瞬间,潮湿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很多囚犯都是我亲手抓进去的,墙壁上满是破碎的封印符文,像是残败的纹身,被磨损得只剩隐约的痕迹。
卫兵推了我一把。
“进去。”
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金属闷响。
……
我被关了多久?
久到我已经忘记了时间,久到最初的愤怒都沉进了一具钝化的躯壳里,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少年天才该有的样子。
祭司选举?
城镇的瘟疫?
——大概都忘了我。
倒是牢房的犯人没有忘记我,不少被我抓进来的犯人时常挑衅我,不过有几个刺头失去了手脚以后,没人敢了。
再后来,这条地底走廊上只要传来脚步声,所有人都会自动后退,让出一条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伊莱亚斯,竟然成了地下的“王”,在这个潮湿、散发着霉臭味的地方。
直到那一天,脚步声与以往不同。
铁门外的符阵亮起,看守士兵立正,应该是要迎接某个身份极高的人。
我缓缓抬起头。
大祭司的长袍出现在铁栏前,白布在昏暗里格外扎眼,他身侧站着的人,让我怔了一瞬——卢西奥。
我自嘲的一笑,想明白了一切。
卢西奥不敢看我,大祭司注意到这一点,淡淡地说:“给你介绍一下,卢西奥——我的护卫长。”
“护卫长?”我心中一惊,只有议长的权力体系中,才允许设置“护卫长”这种近身高级职务,难道议长已经?
我没回应,依旧坐在牢房角落,靠着湿冷的石墙,像是听到了一句与自己无关的废话。
大祭司也不生气,他示意了一下,看守立刻打开牢门,把椅子抬进来,在我面前坐下。
“我承认,针对你的所有谣言,都是我散布的。”
听到这话,我抬起头,冰冷的眼神对上了他,那一瞬间,铁牢里似乎安静到能听到石壁上的滴水声。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他的眼睛里没有愧疚,没有试探,没有得意,只是陈述着事实。
我没有朝着他咆哮或者暴起出拳,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对方的手段赢得了这场算计,再多愤怒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大祭司注意到我平静,嘴角微微扬起:“伊莱亚斯,你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他毫不吝啬自己都夸奖,像是在认可一个终于走到棋盘上的棋子。
“老实说,我很欣赏你,尽管你是老议长的人,但这不影响我对你的器重。”
他话锋一转,顺势抛下橄榄枝:“怎么样?愿不愿意为我效力?”
一旁的卢西奥和一众守卫齐齐愣住。
然而,我没有被他突然的态度转变而感到开心,一个算计自己失去所有的人,让你给他当狗,我想这个世界应该是疯了。
“滚。”我冰冷的说。
大祭司没有再继续劝,而是抬起下巴,示意一旁的卢西奥。
卢西奥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一枚蓝宝石挂坠。
他把挂坠放到我面前
父母倒在血泊里时,柜子前的男人胸口露出的挂饰,这个颜色、这个样式,我永远不会认错。
“……这是哪来的?”
在黑暗中沉睡了无数日夜的仇意,像是被这块挂坠敲醒,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