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亚斯,你以为对你好的人……就是好人吗?”
我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卢西奥开口了。
他的声音发紧:“我……我父亲……曾是屠杀你全家的其中一员。”
我转头看向他,一脸不可思议。
卢西奥眼睛通红,不敢看我,他把头埋的很低:“这块挂坠……是我父亲的遗物。他……生前一直戴着。”
我握着挂坠的指尖发麻,那夜的火光、血腥、破碎的床铺、倒在地板上的父母、哥哥……
那些被我强行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疯狂地涌了上来,让我本已沉寂如死灰的心绪,再次翻涌沸腾
“这些人……都是议长派去的,这些年,凡是参与那件事的人,都被议长秘密处理掉了。我父亲……也是。”
我的耳朵嗡鸣,似乎十分抗拒卢西奥的声音。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死死盯着卢西奥,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说谎的痕迹。
“因为……因为我父亲后来信奉上帝,每天都为那件事忏悔,他……受不了良心折磨。
有一次他快疯了,我……从门外偷听到了。”
“没多久,他也被灭口了。”
大祭司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在膝上,用一种欣赏猎物崩溃的表情看着我。
“所以啊,”他微笑着缓缓开口,“他是你灭门仇人的儿子,而你们,又偏偏有着同一个仇人。”
理智让我并没有相信对方的一面之词,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过荒诞了。
“议长不会做这种事……他常对我说要正直、要勇敢,要成为圣枢会的光明……”
“那是因为他想把你培养成最忠实的信徒啊。”大祭司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
他轻轻拍了拍手,沉重的铁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两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像扔破布一样,丢下一道干瘪的人影。
“看看你最尊敬的人。”大祭司的语气带着戏谑。
我僵在了原地,那是议长。
或更准确地说,是被折磨成一团血肉的人。
他的衣服破得像被野兽撕裂,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手脚的骨头像变了形,伤口里渗出的血液泛着黑色。
曾经那个温和儒雅、眼中带着光的长者,此刻蜷缩在地上,连完整的轮廓都难以分辨,只剩下微弱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我整个人猛地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那肩膀瘦得只剩骨头,隔着破烂的衣料,能摸到皮下凹凸的伤痕。
“议长……议长!”我的声音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乞求,乞求他站起来反驳,乞求这一切都是谎言。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死气,看清是我时那片浑浊里闪过恍惚,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
大祭司绕到我身后,开口道:“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你自己问吧,他已经被灌了足量的吐真剂,现在他说不出一句谎话。”
“议长……这些……是真的吗?”
老头的嘴唇颤了颤,眼睛里的光早已被折磨熄灭,只剩下麻木和痛苦。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真的。”
那声音轻得像尘埃落地,却比任何雷霆都要致命。
我的脑子在那一瞬间完全空白。
我尊敬的人。
我信仰的人。
我以为的导师、父亲般的存在。
竟然是杀我全家的凶手。
“为什么……” 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议长没有力气回答,吐真剂让他只能回应问题,无法解释。
他只是看着我,用一种羞耻、悲哀、绝望的眼神。
这场折磨,终于要以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
……
地牢里很安静,议长尚未冷却的血迹在石砖缝里流得缓慢。
我杀了他。
亲手。
那一刀很干净,刀刃划破喉咙时,甚至没遇到太多阻力。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我以为心里会痛,但落下刀刃的那一刻,我只感到一股空白,像是胸口中抽干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具还能站着的躯壳。
大祭司站在旁边,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欣赏指标完成的冷漠。
“很好。”他轻声说,“既然你能放下过去……你就能成为更锋利的刀。”
我的眼中一片死寂:“我不会加入你。”
大祭司愣了两秒,没料到这个答案,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你拒绝我?”
他脸上那点伪装的耐心彻底破碎了,作为掌控一切的棋手,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棋子脱离自己的剧本。
当他主动拉拢,而我却掉头离开,那对他而言就是挑衅。
尤其是为了让我加入,他甚至花心思找出了我灭门的真相,把议长送到我刀下。
对他来说,这是天大的恩赐,是帮我了结仇怨,是给我 “新生” 的机会。。
对我来说,这却是最冰冷的一记耳光,扇碎了我最后一点对 “正义” 的幻想。。
“伊莱亚斯,”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你知道拒绝我的后果吧?”
我没有再搭理他,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默默转过身,走到牢房最角落的阴影里,缓缓坐了下来。
被杀掉吗?那又如何呢,如今的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就算活下来了,走出了囚笼,出去以后又如何呢?
成为正义的伙伴?或是做大祭司手中听话的刀?
我盯着地牢潮湿的石壁,突然觉得可笑 —— 无论选哪条路,最终都只会把自己拖进更深的痛苦里。
这虚伪的议会像一座腐朽的巨塔,伫立在大地之上,用光鲜的教条掩盖着肮脏龌龊的勾当,而我曾是这座塔最忠实的守护者。
大祭司显然没耐心再跟我周旋,他猛地站起身,实木凳子被一脚踹开,在墙壁上撞出刺耳的声响。
守卫们冲上来按住我,把我像货物一样拖走。
“既然你不愿效命,”大祭司最后一句话从走廊尽头传来,“那就发挥你最后的余热。”
大祭司最终还是没有杀我,可后来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宁愿自己当时就死了。
我被押进议长曾经的私密实验室。
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金属操作台泛着冰冷的光泽,空气中飘着药剂的苦涩、血液的腥气,还有腐蚀性消毒液的刺鼻味道。
味道令人作呕。
大祭司走到一排玻璃容器前,语气病态的兴奋:“老东西研究了二十年的人造权柄,倒是留下不少有用的经验,可惜他死得太早。
我接手后,在他的基础上做了些‘提升’。”
他指向操作台旁刻满纹路的符文阵列。
“其中一种,是‘权柄剥夺’,这个已经成功了。”
“另一种,是‘人造权柄’,还在尝试。”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实验品:“既然你不愿意加入我,就让我研究研究吧。”
研究员将我按倒在金属平台上,铁锁卡进腕骨,冰冷刺痛。
大祭司蹲在我的面前,说道:“你引以为豪的【阿格尼丝】,是净化之力,对吧?”
“那我就先把它从你灵魂中先挖出来。”
一根针管刺入我的脊椎,药液迅速扩散开来,肉体的痛感突然消失了。
无论是皮肤被割裂的锐痛,还是内脏被挤压的钝痛,都消失了。
但是我的灵魂在被一股强烈粗暴的力量撕扯,我身体内的一部分像是在被一把钳子往外拔!
那是比剥皮拆骨更痛的折磨,像是有人在抽我的骨髓,挖我的心脏。
我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了,本能的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发动权柄。
“【阿格尼丝】,净化……净化……”
一盏奄奄一息的白灯,固执地守护着我最后一点理智。
实验并没有像大祭司所说的那样顺利,他们把我的身体摧残得不成样子,金属台上溅满了我的血,可【阿格尼丝】的核心,始终牢牢嵌在我的灵魂里。
第二次实验、第三次……
我的意识像被撕裂成碎片,被反复搅动。
有时我会看到死去的父母。
有时我会看到议长的死状。
而更多时候,我看到的是自己被扭曲的影子。
我又听到了一些声音——
“坚持住。”
“你不该死在这里。”
“净化……净化你的精神……”
那是我对自己说的。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再“净化”了。
因为——
【阿格尼丝】消失了。
实验每进行一次,我就感觉死去了一遍。
我看见自己在墙上留下抓痕。
我看见自己对着空气尖叫。
我看见自己和没有身体的影子谈话。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每当实验结束,我都会被丢回黑暗里。
黑暗像一张嘴,慢慢吞掉我的意识。
我很想结束生命,但是大祭司不允许我死去,因为我是他第一个“成品”。
接下来,他就要用我的身体再创造出一个【权柄】。
无数次的失败,终究还是出现了意外。
我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这让研究员在我身上刻画符文的时候出现了差错。
他们想以我的身体为载体,召唤 “天使”,那是圣经里的传说,也是圣枢会高层深信不疑的 “终极力量”。
但一个失去光明的灵魂,怎么可能唤醒天国里的使者?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口处的符文正在崩裂,金色的光芒忽明忽暗。
“失控了!快停下!”一众研究员脸色骤变,纷纷朝着研究室外跑去。
剧烈的痛苦突然袭来,让我的神志清明了几分。我猛地一口咬破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胸口的符文上。
血污扭曲了符文,洁白纯净的符文被泼上了血沫,形状开始崩解,重新解构。
召唤本质并没有变。
但召唤对象——
从“天使”,变成了“恶魔”。
而我胸腔里积压的恨意、痛苦与绝望,像一根无形的线,把目标拉得更远、更深,直抵深渊最深处。
实验室的空气骤然冻结,所有符文的光芒都被一股黑色力量吸干,幽冷的黑焰在我胸口的刻印上跳动,舔舐着我的皮肤。
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我意识深处出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墨菲斯托。
魔王的低笑贴在我耳边,气息滚烫,带着蛊惑的意味:“人类…… 是你把我从深渊里叫出来的?”
“来吧,跟我融合,让我降临人间。”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我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 你,也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黑色的气息像潮水般涌来,包裹住我的身体,试图钻进我的灵魂深处。
又是这种无聊的把戏,这个自以为是的——恶魔!
经历了无数次的摧残与折磨,我还活着,除了近乎疯狂的意志,还有一颗被淬炼了千百次、早已坚硬如铁的心。
那道黑色气息还没碰到我的灵魂,我已经抬起手,穿过重重黑焰,死死抓住了它的喉咙。
墨菲斯托明显愣住了,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你——”
“你以为我把你叫出来,是为了让你来当主人?”
黑焰疯狂灼烧我的手腕,皮肉发出 “滋滋” 的声响,可我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
恶魔感到不可思议,这明明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类,为何……为何会散发出比深渊更黑暗的气息。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我把墨菲斯托拖进自己的胸腔里,黑焰瞬间爆裂,冲击着我的灵魂深处,疼得像是把自己从内到外撕成了碎片。
狂怒、诅咒、杀意、疯狂——
墨菲斯托的力量如海啸般冲刷我的意识。
“我是墨菲斯托,我是撒旦的代理人,我是——”
黑焰逐渐平息,恶魔的残余在我体内哀嚎,却被一点点压碎。
我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幽冷的光。
“我,是【傲慢之罪】伊莱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