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日 · 宜开工
凌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凌父坐在长桌主位,新春后的第一次高层会议,他亲自坐镇。
“新年新气象!去年我们净利润增长十八个百分点,今年目标——三十!”
掌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凌寒坐在父亲右下首。
当凌董回归,凌总便退回了那个未来接班人的固定席位。
他穿着黑色高定西装,白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没有系领带。
长腿随意地支着,右手指间捻动着一串长长的深褐色的佛珠串。
这串珠子对他修长的手来说,不算太长。
可如果缠绕在一个纤细的手腕上。
比如丁浅的手腕。
就会显得过长,要绕十几圈。
也证明她需要掩盖的伤痕,太多。
檀香木的珠子,每一颗都被盘磨得温润油亮。
“……东南亚市场必须拿下!”
“凌寒,这个项目你亲自跟。”
“是。”他应声,头都没抬。
佛珠在指尖一颗颗滑过,每转一颗,他在心里数一个数。
第十五天。
才十五天。
原来时间是可以漫长到论秒算的。
凌寒的指腹反复地擦过一颗珠子侧面。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刻痕。
如果不是反复摩挲,根本无法发现。
是字母。
“L” 和 “h”。
是他。
刻得很小,甚至因为用力不均而深浅不一。
她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偷偷把这串她戴了多年的佛珠,刻上了他的名字?
是祈愿?
是标记?
还是……
“……凌寒?”父亲的声音提高了一度。
他抬眸,迎上凌父审视的目光:
“您说。”
“想什么呢?”
凌董皱了皱眉,“东南亚的初步方案,下周我要看到。”
“明白。”
他将佛珠拢进掌心,珠子相碰,发出沉闷的轻响。
……
会议在十点四十分结束。
众人鱼贯而出,凌寒刚收起佛珠站起身,凌父的声音从主位传来:
“寒儿,等一下。”
凌寒停下动作,转向父亲:
“父亲,怎么了?”
凌董已从主位起身,踱步过来,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我下午的飞机。回温国。”
凌寒垂下眼睫,“嗯,父亲慢走。”
凌父看着他,沉默了两秒,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二叔那边,我知道他做得过分,但毕竟,他是你二叔,血脉相连。”
“你看着办吧,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凌寒抬起眼,看向父亲。
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眼眸里,有着担忧,有着权衡,或许还有一丝对兄弟情分最后的不忍。
凌寒点了下头,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知道了,父亲。”
凌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一声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转身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离开了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转眼只剩下凌寒一人,立在长桌旁。
顶灯冷光打在他脸上,他低头,将佛珠重新缠绕回腕上。
二叔已经被批捕了。
等待收集证据的阶段。
看着办。
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他必然会看着办,就算不为他自己报仇,为了丁浅,他都要让二叔老死在监狱。
他刚走出会议室门口。
一直等候在旁的陈特助抱着平板快步跟上来,低声汇报接下来的行程:
“十二点约了王行长午餐,下午两点半……”
“午餐推了。”
他打断她,脚步没停:
“下午所有行程后延或取消。”
陈特助一愣:“可是王行长那边……”
“你处理。”
他已经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我今天有事。”
“是。”
陈特助不再多问。
电梯门合上,手机震动,他掏出来手机,看着上面的的短信:
“凌先生,丁浅今早完成第十五日第一阶段评估,结果显示副人格‘丁深’的活跃度与攻击性显着下降,主人格‘丁浅’的稳定性与自我认知有明确提升。”
“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治疗进入新阶段,接下来一周将重点进行创伤记忆的暴露与整合。”
电梯“叮”一声到达地下车库。
凌寒站在原地,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又被他按亮。
再暗下去,再按亮。
他要去那个地方。
那个他这十五天里,每天都会去,却又看不见她的地方。
家族的黑洞,商场的硝烟,此刻都被他暂时抛在身后。
现在,他只是一个,想去离她更近一点的男人。
车子停在疗养院不远处的林荫道上。
那日签同意书时与沈医生的对话,此刻字字分明地回荡在耳边。
办公桌前,沈医生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她的情况,是解离性身份障碍,就是大众俗称的 “人格分裂” 加双相情感障碍。”
“你知道吗?”
凌寒明显愣了一下,像在消化这个消息。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不知道。”
“她以前只说是双相……现在,变成了人格分裂。”
沈医生静静地听着,然后缓缓点头。
“两者的确在临床表现上常常纠缠不清。”
“但‘催生’和‘伴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病理关系。”
“如果仅仅是双相躁狂催生了‘丁深’,那么当躁狂被药物稳定后,这个解离性身份应该减弱甚至消失。”
“但根据我的观察和评估,并非如此。”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
“‘丁深’拥有独立的创伤记忆库、稳定的行为模式,以及与丁浅之间清晰的身份边界和记忆屏障。这些是dId的核心特征。”
凌寒的呼吸微微屏住了。
“你的意思是……她有两个病。”
“它们像两棵缠绕在一起的毒藤,互相滋养,但根,是分开的。”
“很形象的比喻。”
沈医生肯定道,目光严肃:
“这意味着,治疗也必须双管齐下。我们需要药物来平复她大脑中那场周期性的‘化学风暴’,减少它给‘丁深’提供的‘燃料’。”
“但与此同时,针对dId的治疗依然是核心,且无法被药物替代。”
她看着凌寒逐渐苍白的脸,语气稍缓,内容却更重:
“治疗会更漫长,更反复,也更痛苦。”
“而心理治疗中触及创伤时,也可能再次诱发情绪的巨大波动。”
她停顿了一下,说出最关键的一句:
“最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她体内那种‘毁灭的冲动’,可能不再仅仅是‘丁深’的意志——而可能是人格与疾病意志的合谋。”
过了许久,凌寒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那……治疗方案?”
沈医生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鉴于她个人意志强烈要求清除‘丁深’,且不接受人格融合方案……”
“在取得监护人同意后,为减轻她的心理负担,我建议对她隐瞒病情的复杂性。将药物干预与心理疏导融合进行,效果会比直接坦白更好。”
凌寒点了点头。
沈医生又说:
“我会把这些事项写入协议。如何避免她签字时看到具体条款?”
凌寒:“我先签就行。她最烦看这些细则。”
说完,他苦笑了一下:
“又要骗她一次。”
沈医生看了他一眼,突然说:
“凌先生,我建议你——也尽快开始接受心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