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
丁浅将额头抵在膝盖上,闭上眼:
“……我有点熬不住了。”
她以为快要成功的治疗,原来只是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今早,她醒来时。
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浸透水的棉花,沉甸甸、昏蒙蒙的。
每一次试图集中思绪,都像在粘稠的泥沼里跋涉。
大电量的电击终究对身体造成了损伤,这种认知功能的暂时性钝化,她作为医学生,心里清楚得很。
而沈医生迟迟没来。
此刻,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什么也没想,只是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安静地望着外面一小块灰蓝色的天空。
才发现。
居然。
比她预想中的还要难熬。
清醒地接受那些剥皮拆骨般的治疗。
吞下那些似乎永远也吃不完、让她舌根发苦的药片。
然后回到这个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声的、四四方方的小房间。
日复一日。
在这种绝对的寂静和孤独里,心里的思念,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狂。
凌寒。
他还好吗?
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正看着同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由于前期的治疗效果良好。
昨天,沈医生在征得她同意后,两人决定尝试最激进也最危险的疗法——直面核心创伤。
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她太想摆脱“丁深”,太想快点回到他身边了。
可当那句经由机器合成的、冰冷彻骨的“我累了”在治疗室里响起时,她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黑暗和绝望将她吞没,仿佛又被拖回了那个被全世界抛弃的、暗无天日的晚上。
主人格“丁浅”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便仓皇地龟缩到了意识最深处。
将战场和所有的痛苦,留给了被彻底激怒的“丁深”。
然后,便是毁灭般的“核爆”。
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摁在心口的位置。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被那些话语刺穿的、尖锐的幻痛。
原来,有些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厚厚的时光和刻意的遗忘掩盖了,轻轻一掀,便是血肉模糊。
那一直强撑着的冷静、决绝甚至麻木,在这一刻,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了底下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脆弱和思念。
“少爷……”
“……好想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世纪,门滑开了。
丁浅倏地睁开眼,几乎是瞬间,她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脆弱和依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惯常的平静所覆盖。
她直起身,转头看向来人。
沈医生走进来,将手上的纸袋轻轻放在她床边,带着笑意说:
“换上衣服,我们出去走走。”
丁浅愣了一下,低头看看纸袋,又抬头看看沈医生。
出去?
走出这间绝对封闭的观察室?
在经历了昨天那样的事情之后?
“怎么?”
沈医生微微挑眉,调侃道:
“不想?”
“想想想!”
丁浅几乎是立刻回答,她掀开被子,抓起纸袋,有些踉跄却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洗手间。
纸袋里是她那天穿来的衣服。
已经被重新洗过,折叠整齐的放在袋子里。
穿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外面”的衣服,让她系扣子的手指都有些微微发颤。
当她换好衣服走出来时,沈医生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搭着一件她的外套。
“初春,外面还有点凉。”她把外套递给丁浅。
丁浅默默接过穿上。
穿过b3栋那条柔蓝色的、寂静无声的走廊。
穿过一道道需要权限的气密门。
当最后一道门在身后合上,微冷而新鲜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
她们真的站在了室外。
脚下是松软犹带湿意的泥土小径,两旁是光秃秃的树木。
天空是那种冬春之交特有的、清澈又高远的灰蓝色,阳光淡薄,没有什么温度,但确确实实地洒在脸上、身上。
丁浅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
她甚至因为这过于清冽的刺激,轻轻咳嗽了一声。
沈医生走在她身旁半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任由丁浅有些贪婪地、近乎失神地感受着这一切。
走了很长一段路,两人一直沉默。
终于,在一片小小的、结了层薄冰的池塘边,沈医生停下了脚步。
她忽然开口:
“昨天晚上的玉米排骨汤,后来送去的,味道对了么?”
丁浅闻言怔了怔,转过头看向沈医生,然后勾唇:
“嗯,很甜。”
沈医生也笑了笑,
“那就好。”
丁浅说:“每天这样闹你……很烦吧?”
沈医生状似无意的说:“没你家那个烦。”
“啊?”丁浅有些错愕地转过头,看向沈医生。
“一日三餐,电话比我吃饭的时间还准时。早上问早餐,中午问午餐,晚上问晚餐。没想到一个看起来那么……冷清的人,居然可以这么龟毛。”
丁浅愣了愣,乐了:
“他的确是很龟毛的。每天就是,‘吃饭了没有’、‘穿好鞋,别着凉’、‘头发要吹干’……”
沈医生点了点头,说:
“领教过了。”
风似乎在这一刻也停了,只有远处隐约的鸟鸣。
沈医生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丁浅脸上。
然后,说了句听起来很不专业、甚至有些多余的话:
“丁浅,撑住。”
“有人在等你。”
丁浅定定地看着她。
几秒钟后,她点了一下头。
是。
有人在等她。
那个一日三问、龟毛又冷清的男人,在等她。
在这里的日子,再难熬,也只是短暂的。
她不应该在这里迷失自己。
他,在等她回家。
丁浅转身往回走:
“沈静文,走吧,聊天去。”
沈医生微微挑眉,侧目看她。
女孩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里的灰暗已经褪去,重新燃起了一种近乎灼人的亮光。
“没大没小。”
沈医生脚步跟上了她:
“早上还半死不活,电击后遗症都没散干净的样子,现在就好了?”
丁浅闻言,真的笑了起来。
“沈医生,你现在的样子,很不专业哎。”
“哦?”沈医生从善如流,“那你投诉我呗。”
“行啊!”
“等我出去,拿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投诉你。罪名是——对患者进行不专业的情感煽动。”
“别贫。那今天,想怎么‘治’?”
丁浅斟酌着用词:
“要不?先换我爸的声音试试?”
“凌寒的……的确有点扛不住。”“行。”
看着这样的丁浅,沈医生心里忽然飘过一个念头:
谁规定,心理医生就必须永远说正确而冰冷的话,永远保持那种抽离的、绝对的“专业”姿态?
偶尔……说一些“胡话”,做一些“多余”的事,好像……也挺好的。